飄天文學 > 霸官 >第15引 枝節亂竄
    節南半張臉悶入袍領子裏,咳彎半身,深吸氣才能說話,“今日方知那位知府大人指望不上,但我這點私仇,既然查出了眉目,不報豈非不孝?至於讓李羊辦的事麼,順道而已。”

    如小柒所言,她耗命一年,不明不白告她的訴案靜靜全收,二十四孝般奉陪到底,要不多拿些好處,桑節南三個字倒過來寫。

    小柒半條眉毛聳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很快不以爲然,和節南走過橋就想拐另一條路,買零嘴去。

    “早去早回,三日後就走。”節南輕送一句。

    小柒猛地轉過身來,圓眼珠子溜溜驚訝,氣罵道,“臭小山,我催你多少回,你當耳旁風,好不容易我決心在這破落縣過個安心年,你剛剛卻道什麼?”

    節南的眼笑彎了,“哪回不是揀師姐愛聽的說?敢情那隻小花喫到肚裏就拉……”

    小柒咬牙,“臭小山,模樣就算成了鬼,可也別忘了咱從小學到大的,可以不要命,不可以不要臉。”

    這個臉,指得是儀態氣質風韻,所有往外張顯,給人瞧的東西。

    節南呵呵亂笑,直搖身,“是,是,即便討飯,也絕對不能沒了它,還指望着幫咱翻身。”

    小柒又罵臭小山,揉揉鼻子,一摸口袋卻發現空了,頓覺腹中也空了,用一根手指將節南戳戳開,匆匆忙忙買喫食去。

    節南看看日頭,剛過晌午,回家也無事可做,不如去作坊裏瞧師傅製版。誰知她腳趾頭才踮進伍師傅的作屋,就被他塞進一個布包。

    “你來得正好,這是桃塢巷劉家夫人定製的觀音版畫,趕緊送去。”伍師傅說完,又喊秦江。

    秦江帶着學徒跑出來,捧着一大摞的木版模子往院中堆。

    節南心念一動,就道,“雖說雪霽出日,還冷着呢,不着急曬版吧。”

    “小山來得正好。”陳掌櫃走到後頭來,身後也跟着夥計抱着東西。

    節南笑得沒有心思的模樣,“連我自己都覺着來巧了,本來這會兒應該還在衙門裏打瞌睡呢。莫非這就是鬼使神差?”

    秦江哈哈一樂,“不知怎地,剛纔我的心還沒着落,讓小山滑嘴一句,立刻就能睡安穩覺了。既有鬼使神差,想來會得老天爺庇佑。”

    “行了,都別貧了。”陳掌櫃本來掛心,這時卻也露出一絲笑臉,“今早收到東家的信,終於允我把鋪子和作坊收了,雖然信中說可等到開春,但我知老舍頭三日後要進府城獻藝,就同老舍頭商量好,湊一起趕他們這趟了。鋪子裏的貨不多,小東西只要能保本,該賣就賣。價值重些的,實在賣不掉,就裝箱運回去。版模子我不管,你們兩位師傅看着辦,上好的版子也可以帶走,那些冗沉的普通版子便送東城雜貨鋪子吧。”

    節南到底還是詫異了一下。陳掌櫃說了大半年的關鋪子,想不到還真要關。關鋪子也罷了,居然也要湊勾欄舍院那一行?

    “掌櫃的何必如此倉促?待開了春,自能等到賣皮貨馬匹的北燎商隊。他們人強馬壯,動輒上百的隊伍,比老舍頭那羣繡花架子勝過許多。”

    她一步步計算,眼看事情也照着計算一步步走,臨到出發,突然枝節橫生。劉家那根枝節,她還不知是否已經修剪掉,陳掌櫃又冒出來,直打她後腦勺。

    個個要過大王嶺?

    這一切是否表明,她那點本事,隨着師父的一敗塗地,再也恢復不到從前,不能再意氣風發,無往不利?

    陳掌櫃心意已決,“往年確實如此,但如今北燎讓大今逼退至西原,商隊能否入我南頌尚且難料,還是早作打算爲好。好在咱這盤買賣也做得七七八八了,統共就這幾個人,除了原本跟着我來的,都願意到府城去。除了小山你。”

    節南頓覺所有的目光都看過來,有點彆扭。

    這麼看她作甚?

    她不過一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在這個小作坊小鋪子裏混日子的懶散夥計,爲何對她會有期待?

    她嘻嘻笑,開口竟是大半實話,“我說鬼使神差吧,今早師爺派我一件差事,讓我去府城一趟。既然你們也要走,我乾脆就等上三日,同你們一道。”

    衆人的表情明顯皆大歡喜。

    一向坦率的秦江還道,“要我說,到了府城就別回來了,便是服役,作一年的衙前也滿了期。咱東家的瀚霖書局總缺製版學徒,更何況你還是伍師傅唯一的徒弟……”

    伍枰插言打斷,“自己的事,還得自己拿主意,他人莫要指手畫腳。”

    秦江眼珠子一鼓,正要反駁。

    伍枰卻催節南,“別愣着了,趕緊把東西送到就回來,離開之前還有一大堆的事要做,沒工夫讓你偷懶。”

    節南嘿應着出了作坊,嬉笑的神情驟淡。但她轉念又想,那些山賊若真爲財不爲命,只要到時拿足錢財,陳掌櫃伍師傅他們自會安然。

    最麻煩的,還是劉家。

    劉家過山不招賊,如果這個傳聞爲真,她就白忙活一場,或者至少,半場。

    走進桃塢巷,節南望着高臺階高門檻的某府大門,搖頭自笑。

    真是糊塗,桃塢巷劉家,不是劉雲謙他家,還能是哪家?

    但她倒不至於躲這一家子,上前扣響門環,對着劉雲謙提及過的那位門房老僕說明來意,送上包袱就道告辭。

    老僕卻不肯放節南走,嘮哩着這東西重要,夫人交待,定要領人進去。

    若非聽說這老僕昏花眼,未必認得出她來,節南興許會想是劉夫人故意候着自己。她仍可以堅持要走,且篤定老僕無力擋得住,可略微一想,便順從跟入了。

    劉府不奢,但老屋陳瓦中的書香門第,只在悠遠而去的一年年裏,越發顯得沉雅。經過洗墨的池,曬紙的場,門窗敞開,隨見排排整齊的書卷,令人望之舒暢。

    她甚少踏進劉家門,每回都是父親硬拽了來,所以好不蒼白的童年記憶,全然想不起一絲往昔的好惡感,此刻但覺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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