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節南這麼一說,紀叔韌才後知後覺發現王芷神情不好,尤其一雙紅眼悲傷欲泣。他頓時心軟,退站了起來,將王芷這副模樣藏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以免好事之徒說三道四,又親自陪下了樓,不容分說,非要送人上馬車。
碧雲悄言,“紀二爺真心疼芷夫人呢。”
節南看着紀叔韌顯得那般擔心等在車窗邊的模樣,嘆道,“乾孃要得可不止這點心疼而已,紀二爺要是想不明白,這對夫妻難以做得長久。”
碧雲一嚇,“我爹待我娘就不像紀二爺這般捧夫人在掌心裏疼護着,平時老衝我娘大呼小叫的,我娘還傻呵傻呵得伺候他。”
“可你爹只有你娘一個,紀二爺卻前後有八個妾。”節南說到這兒,就想起王泮林來。
那人的性子和紀二爺雖大不一樣,招桃花的本事大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她又不是芷夫人,沒有半點容人的雅量,萬一就被那沒臉皮的人賴騙進了王家,還沒孃家可回,難道真要鬧出命案才能罷休?
想想就可怕!
不是怕手起刀落,而是替自己不值!
她可是姓桑的,一家都是霸性的,欺民霸市慣了的,憑什麼到了她這兒,宰個猖獗的小妾和寵妾的丈夫,她卻要喫官司啊?而且,連王芷這樣的嫡千金都在委屈求全,王家的規矩簡直讓她望而生畏!
“丫頭,送你乾孃回去。”紀叔韌命道。
節南讓紀叔韌一喊回了神,苦笑自己何時變得多愁善感了,難得不還嘴,趕緊鑽進馬車,卻見芷夫人正拿帕子點淚。
“乾孃——”可她安慰不了這人。
她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能想到的,擺脫紀二的法子,對王芷都不合適。
反而王芷自己打起了精神,輕輕拍了拍節南的手背,“不妨事,我這眼淚,就跟江南的雨一樣,多得是,不值得人大驚小怪,就圖自己心裏舒坦罷了。”
這說法,不知怎麼,苦得節南也想哭一哭。
“王芷。”紀叔韌撩起窗簾,看王芷臉上有淚,一怔之後就攏飽了眉,眼底沉光,深不可測,“怎麼真哭了?不是說我這人無可救藥,不值得你的眼淚了麼?”
“又不是爲你哭的,我陪我乾女兒哭呢。丫頭讓你紀二爺嚇到了,不知江陵紀氏打算如何對付她,也不知紀二爺打算怎麼把她祭了神龍船。”王芷拿節南擋煞。
節南認了,還特意配合着,抱了芷夫人趴肩,乾打雷。
紀叔韌顯然聽不得哭聲,好氣又好笑,告饒了都,“真是怕了你們,我不過就那麼一說。你認了她女兒,那便也是我女兒,我疼她都來不及,不然怎能一知她受傷,就馬上買了好些名貴補藥送過去。偏生這丫頭向着你,不收我的好意。只是,芷兒你也消消氣,你我夫妻十餘年,雖是父母之命,可我——”
節南的兔子耳朵聽到紀二爺長嘆一聲。
“可我待你早就真心真意了,我不信你不明白。當着這兇丫頭的面,我今日也豁出面子罷。撇開一向疼你如女兒的爹孃,還有看重你經商能力的大哥,我來接你,自然是我自己想來的。你該知道,家裏誰也命不得我紀叔韌。容你在孃家稱心了大半年,我既然親自過來了,當然是決心要帶你回自家的。而且我也告訴你,我不可能寫休書,更不可能同意和離,就算你搬出兩家族長來,我也絕不會放開你。哪怕你再厭棄,你這輩子就得在我跟前待着,百年之後必須與我葬一處。”
王芷語氣卻淡,“身爲你的正妻,不能爲紀氏添丁,而我十六歲嫁你,迄今已近二十載,你待我始終不離不棄,這份心已經足夠,我感激不盡。不過——”
趴在王芷肩上的節南,眼睛溜溜轉,心道來了,這就要發大水了!
“你我是時候放開彼此。你需要一位年輕的正妻爲你生養嫡子,而我也不想再當一個惡婦,每回一有妾得寵或有孕,就鬧得家宅不寧。我爲了你,手上已累累人命,死了定入地獄。所以,只想餘生不再作惡了,你可否行行好?”
節南放開王芷,坐直了,呆望着她。
紀叔韌臉色變得鐵青,一股怒意自眉心急聚,“你入地獄,難道讓你那麼做的我就能上天當神仙麼?作惡?”他哼冷,“你以爲你把自己說成惡婦,我就會心軟?王芷,我雖做不到專情,但我此生只待你一人情長,管你是惡婦還是毒婦,我只能比你更惡更毒——”
“我如今住在雲茶島。”王芷突兀打斷。
“我說怎麼找不到你——”紀叔韌陡得厲聲厲色,“什麼!你住在連城的雲茶島?!”
節南才被王芷的痛苦震懾,馬上又對這一轉折生出好奇心。
她記得,王泮林設計買了半個島,轉送王芷,王芷就搬到島上去住了。當時她不覺有何不對,但看紀叔韌怒氣狂飆的情形,顯然王泮林挑中雲茶島不是偶然。
雲茶島連城——
王芷化名紀連——
節南瞠目,難道——難道——
“是啊。”王芷神情恢復自若,“你明白了吧。連城他——”
“不准你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紀叔韌咬牙切齒,隨後竟哈哈大笑起來,“王芷,你以爲搬出青梅竹馬,我就知難而退了?姓連的當年娶不得你,如今你是我的妻,更娶不得你!而且,好得很,他敢收留你,我就敢剷平他的雲茶島。這麼多年總算讓我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弄垮了他!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紀叔韌摔簾走人。
節南讓江陵紀二的怒不可遏驚得頭皮發麻,王芷卻安之若素,讓車伕去碼頭。
“乾孃,您和連大島主……”節南覺着這麼問不妥,“紀二爺他不會真得做什麼吧?”
“等他回到那些美妾身邊,什麼氣都會煙消雲散的。我與他多年夫妻,我早就看明白了。正好,今日帶你上島,瞧瞧我的新居去。”
王芷眼裏一絲波瀾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