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霸官 >第413引 忘年黑鍋
    月河靜流,清池淺。

    那一年,他閒到跟上官要了造園子的活兒,自己動手造了沙鷗園。也是那一年,他在園門口百無聊賴看着白沙清水,一個漂亮小姑娘跳上了紅牆黑瓦,笑嘻嘻問他這個園子有什麼名堂。

    學士閣和皇宮一牆之隔,他想可能是頑皮小宮女之類的,告訴她這叫沙鷗園。

    小姑娘大笑,說只有沙子,哪來的沙鷗。

    他那時突發奇想,脫了鞋,赤腳跳進淺池裏,學海鷗展翅,說沙鷗在此。

    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他成年後做過的,最幼稚的,卻是最高興的傻事了。

    但小姑娘出奇地認真,葉兒眼彎彎如芽,說他不像沙鷗,倒像淺水的海魚,明明出生在海里,卻忘記了海有多大,只爲淹過腳踝的水而心滿意足。

    “要不要我幫你?”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小姑娘的聲音,分明童真年少,智慧超凡,還有那雙眼,瞳裏有海,廣闊無垠,同此時牆上這位黑瘦姑娘的眼,一般無二。

    他和她是一類人,他那麼篤定着——

    韓唐擡眼看着節南,“小南別忘了,是你接我去北燎的。”

    啊——啊——還是要算舊賬,是吧?節南索性坐在牆頭,“所以說,年少輕狂,志大才疏嘛。大人原諒我小時候不懂事,還不知道引狼入室這個詞兒。”

    韓唐不氣反笑,“幾年不見,小南你越發得犀利了,偏生你這樣子最是耀眼,誰與爭輝。”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這姑娘會長成一位極其出衆的人物,哪怕世道對女子苛待。

    桑節南的可貴在於灑脫,不輕易動搖的霸性,洞穿愚昧言談和陰謀的睿智頭腦。她生在女兒身,卻有男兒的豁達,心中自有一片明亮丘壑,她的勇氣甚至令男兒自愧不如,她的頑劣卻比最淘氣的兒郎還叫人頭疼。喜愛她的,自會喜愛到骨子裏。憎恨她的,自會憎恨到骨子裏。沒有模棱兩可的可能!

    “好說。”節南也笑,笑不及眼,故意假笑給對方看。

    “不過,你誤會了,我不是到大今來當官當王侯的,只是路經此處,幫人捎封家書罷了。”韓唐背手而立,淺池的月影成片片光刃。

    節南眼中浮着那道道刃影,長長哦了一聲,“韓大人,你我曾經也算得是忘年交,可否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曾經而已麼?我直到此時,還將你當成我最喜愛的小友,無他人可比,而且今後也會一直這麼覺得。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我。雖然別人聽起來可能很不可思議,你縱然聰明,也不過聽你師父之命接近我而已。可你我皆知沒有那麼簡單,當年你們到這兒來,要爭取的官員有一大串,而我的名字不在上面。”

    “沒錯,我和你說過話之後,跟師父說起你,師父查了你這個人,才把名字添上去的。又因爲沒有其他人可派,就安排我當了學士閣宮女,可以說師父並不認爲我能說服你,儘管他給我出了不少主意。”節南自覺探子不像探子,宮女不像宮女,跟在韓唐身邊的那段日子卻一生難忘,包括《千里江山》王七郎,不過,“韓大人是貴客,我卻是偷溜進來的小鬼,能不能請你廢話少說。”

    “本以爲你在江南,要再過一段時日才能見面,想不到今晚能碰上,真是天意。”韓唐絲毫不惱,“你要問你爹的事,還是要問燎四皇子的事,還是燎大皇子的事?”

    “難道不是一串上的葡萄嗎?”節南嗤笑。

    韓唐呵笑連連,“與小南說話總是痛快。不錯,都是一串上的葡萄。”突然在淺水裏踱起步子,“給你爹寫信,並讓他運送糧草兵器的人,確實是我,不是四皇子。你爹雖然沒見過多大世面,但他絕不是一個笨人,以四皇子的名義,遠比用我自己的名義,更具說服力。這一點上,我相信你比我清楚。”

    後腳跟踢着牆,節南聳聳肩,“我家老爹看着土霸子,自比諸葛孔明,可會算計了。我的確很清楚,清楚到我都不信我爹能上你的當,讓幾封假信給騙了。要說他幫四皇子,是因爲四皇子將來登基就能重用我,這個理由聽起來真像那麼回事,我也曾那麼想過,感動我爹終於明白女兒也可自強的道理了。可我奇怪的是,隨我一哭二鬧三上吊,我爹到死都沒有取消娃娃親,一直嘮叨女子應該安安分分相夫教子,而且他選得準女婿是頌人,不是燎人。所以我想,即便我爹有助我之願,大概也不是那麼強烈,會搭上桑家所有人的性命。”

    韓唐笑容淡斂,腳下水波打散了刃影,化爲數不清的絲絲銀線。

    節南看在眼裏,“韓大人,以你我之間的過往交情,加之你方纔所言,莫非還換不到幾句真心話?”

    “小南你小看你爹對你的父愛了,他與你大娘奉父母之命成親,所生子女才貌平乏,而你是他和心愛之人的女兒,又極爲出衆,自然寵你入骨。他幫你訂親,不過掩人耳目罷了。”韓唐如此說道。

    節南眯了眯眼,“好,就算你說得都是實情,所以你利用完之後殺人滅口?”

    韓唐語氣堅決,“當然不是!”

    “除了你這個騙他的人,還有誰?”節南根本不信韓唐無辜,“而你既然承認借用四皇子的名義讓我爹出錢出力,我倒要問問你屯養的那些私兵在哪兒?”

    韓唐沉默着。

    節南挑眉,冷笑道,“韓大人祕密也太多了,還想在我面前充忘年交,可能嗎?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後該殺就殺,該狠就狠。”

    “小南半點糊塗都不犯,我若不老實,還真是——”韓唐笑了一聲,“難以自圓其說,似乎只能自己背下殺人滅口的罪名。”

    “你不想自己背,直接告訴我是誰就好。”多簡單。

    “既然這樣,那我就背了吧。”韓唐突然停步,直望節南,“那年北燎退守西原,你爹卻來信索賬,且威脅要將這件事說出去,我派人放了一把火。”

    節南一腳蹬牆,另一腳往韓唐胸口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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