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快速的將之前心虛和慌亂的表情收斂了下去,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朝着蕪菁自然而然的詢問了一句。
如果不是因爲之前有過夜九宸的吩咐,或許蕪菁真的會忽略剛剛那一瞬間,福伯的異樣。
福伯果然有問題麼?
心中這麼想着,蕪菁面色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端倪,只是朝着福伯點了點頭:“夫人想喫芙蓉糕。”
福伯聞言立刻心領神會:“我這就吩咐廚房的人準備,請蕪菁姑娘回去轉告夫人,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有勞福伯。”
蕪菁朝着福伯福了福身子,道了謝便轉身回到了客棧。
房間裏,冷月正坐在窗邊曬太陽,慵懶的模樣好像一隻高貴的貓。
蕪菁進到房間內,先是關上了門,隨後快步走到冷月跟前,壓低了聲音。
“夫人,剛剛我在樓下看見福伯一臉心事重重的看着主子和嶽城離開,發現我之後,似乎還有些心虛慌亂。你說主子和嶽城他們會不會……”
“現在還不會。”
冷月淡定的搖了搖頭。
之所以覺得福伯有問題,一是因爲他的眼神,二就是因爲他如今身處的立場。
如果不爲夜九宸做事,他便可以安安穩穩的和妻子孩子度過接下來的日子,可若是繼續奉夜九宸爲主,那就等於是將他自己、將他的妻子和孩子,都置於危險的境地之中。
或許他身爲影衛,不怕危險,也不怕死,但他的妻子孩子卻不知道他的身份。
之前夜九宸將他們扔在羌無多年,除了蒐集一些信息,從來未曾出現過,福伯可以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的身份。
可是現在夜九宸出現了。
冷月轉頭看了看蕪菁。
而面對冷月這麼突如其來的注視,蕪菁也不由得一驚。
“主子……”
所有的影衛都稱呼冷月爲夫人,只有蕪菁,會稱呼她爲主子,是因爲在如今的蕪菁心中,冷月和夜九宸,都是她的主子。
而且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加上冷月曾經憑藉一己之力將她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所以對蕪菁來說,冷月在她心中的地位,是要高過夜九宸的。
冷月看着蕪菁,突然嘆息了一聲:“當初我把築兒許配給小白的時候,就想過要把你許配給嶽城,那時候我還不大明白,爲什麼身爲影衛不能成親,
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福伯,就是最好的例子。
說起這件事,蕪菁不禁垂了垂眼眸。
她心中是有嶽城,嶽城的心中也有她,但這不代表着,兩人的感情已經到達了一個什麼什麼樣的地步,不在一起就會死?
不!
對於他們來說,能夠跟在夜九宸和冷月的身邊,每天相互都能見到面,最好不過。
曾經的那份悸動,也慢慢的轉化成了友情、親情。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才能更好的爲冷月和夜九宸做事。
而如今福伯成親了,所以就對夜九宸起了二心麼?
身爲影衛,沒有一個人能夠容忍這樣的事。
“夫人,我去悄悄把福伯解決了吧。”
畢竟,留着一個有二心的影衛在身邊,就像是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活火山一般。
“哎!”
冷月卻重重嘆息了一聲。
“先等等。”
聽冷月這麼說,蕪菁也只好暫且作罷,只是在心底打定了主意,如果福伯敢做一點對不起冷月和夜九宸的事,那麼她一定第一個站出來,親手結果了福伯。
同一時間,福伯吩咐了廚房爲冷月做芙蓉糕之後,便一個人離開了酒樓,乘坐馬車朝着市郊自家宅院趕去。
福伯家的宅院並不是很大,還在都城市郊,看起來低調不已,但實則家中的傭人僕從,設置裝潢,一應俱全。
福伯剛一下馬車,門口守着的下人便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老爺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嗯,夫人和少爺在麼?”
“在的在的,小少爺一大早就起來讀書了,夫人正陪着他,老爺您不是每個月初一和十五纔回來麼,怎麼今個……是不是酒樓裏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是下人,但他們都是福伯從外面收留的一些孤苦無依的人,所以福伯對他們來說,不只是主子,還是恩人。
正因爲如此,他們才盡心盡力的照顧福伯,也真正把福伯和福伯的家人裝在心中。
所以此刻見到福伯在不是約定的日子回來,就立刻擔心了起來。
福伯見狀,不由得笑了笑:“沒事,酒樓不大忙,我又想念恆兒了,所以就回來看看。”
下人聽福伯這麼一說,立刻就放了心,帶着福伯一路穿過院子,來到書房。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書房內,稚嫩而又郎朗的讀書聲傳來,福伯站在外面,聽着聽着,眼底就不禁浮現出了笑意。
“老爺你看,小少爺多用功,每次他都說,要好好讀書,等到您回來的時候看見他這麼用功,一定會高興的。”
“嗯。”
福伯點了點頭。
“我這就去稟報夫人和小少爺。”
說着,下人就想要上前,結果卻不想被福伯攔了下來。
“不用了。”
下人有些訝異。
“老爺……”
“別去打擾恆兒了,讓他好好讀書,家裏有夫人,有你們照顧着,我放心。”
“啊,那老爺您留下來喫午飯麼?”
“不了,我這就回去了。”
說着,福伯又朝着書房的方向定定的望了一眼,窗戶上,還映襯着妻子和孩子的身影,那樣清晰,卻又那樣的不真實。
深吸一口氣,福伯立刻轉身,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下人越來越不解了,卻也只好連忙跟了上去。
一直等到了門口,福伯上了馬車,還不忘囑咐下人:“不要跟夫人和少爺說,我回來過,免得他們在怪我這個時候回來,還不見面,記得了麼?”
“記得了老爺,那您注意身體。”
“嗯,走了。”
說罷,福伯便吩咐車伕駕車。
下人站在門口,怔怔的看着福伯的馬車越來越遠,依舊忍不住嘀咕:“老爺今天怎麼這麼奇怪?”
福伯的馬車從市郊往城中趕去。
他一個人坐在馬車裏,馬車搖搖晃晃,從四周一片寂靜,到漸漸有了鼎沸的人聲喧囂。
他從來都沒忘記,自己是一名影衛。
他加入影衛的時候,比那些孩子年紀都都要大,按理說到了他的那個年紀,其實已經不可以成爲影衛了,但是當**九宸卻執意要留下他,而他也確實沒有辜負夜九宸的信任。
他一路成長飛速,比那些孩子們更加穩重狠辣,很快,也成爲了影衛之中的佼佼者。
他感激夜九宸的知遇之恩,也感激夜九宸給了他一條命,所以一直以來,他都盡心盡力的爲夜九宸做事,也和其他人一樣,願意將自己的命,交到夜九宸的手中。
終於,在成爲影衛不知道多少年後,他被夜九宸派到了羌無,成爲了羌無地下暗網的負責人和聯絡人。
他鄉潛伏的日子是孤寂而又危險的。
可是他從來不覺得有多悽苦,因爲他是一名影衛。
原本,他應該也和其他影衛一樣,就這麼孑然一身,可是卻不想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救下了一名身世悽苦的女子。
他知道,自己是應該將這名女子送走的,但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或者直到現在他自己都不清楚,爲什麼會將人留下來,留在身邊。
成親那人,他對妻子說,你還可以後悔,我其實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可是妻子卻說,我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尋常的人,我不會去追問你身份的祕密,也不會去追究你不想告訴我的任何事,我只是想要留在你身邊,成爲你最親的人。
就算有一天,你會突然消失不見,我也只會好好的養大我們的孩子,讓你的血脈,在這世間流傳下去。
或許正是因爲這番話,讓當時的福佑,選擇了暫且忘卻。
暫且,忘卻自己影衛的身份,成爲了一個尋常的男子。
七年過去了,他已經成福佑成爲了福伯,過了而立之年,他家庭幸福,事業有成,原本在外人看來,是無比幸福值得豔羨的。
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沒有忘記,他還是一個影衛。
早晚有一日,他要從這樣美好而又安寧的夢境之中醒過來,去履行他該履行的職責。
終於,這一天來了。
當夜九宸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福伯就知道,自己那短暫的,平凡而又安寧、幸福而又穩定的生活,要結束了。
糾結麼?掙扎麼?
當然!
他也想過,和夜九宸請求,退出影衛,放棄一切,帶着妻子和孩子離開羌無,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即便日子清苦,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可他又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他永遠都忘不了當年在街上,他被打到半死的時候,被當時還只是個孩子的夜九宸救下的那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