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盛芳 >第三百四十七章 酸木瓜
    呂鋌還待要說話,只是聲音纔出嗓子,就被邊上兩個正在爭執的禁衛壓了下去,滿堂之中,沒有一個人來管他說的是什麼。

    他又是羞臊,又是窘迫,因孟德維半點不肯理會,只得十分無措地轉頭看向裴繼安,覺得實在可憐到了極致——自家只是想叫衆人略快三分,早沒有了爭權的心思,更不敢頤指氣使,然而已經這般低三下四,爲什麼還是被如此無視?

    明明按道理作爲送嫁官,應當是個頭領,能指使一應禁衛與兵卒纔對。

    裴繼安站在一旁,看着堂中形勢變化,等到衆人吵得有些疲憊,聲音漸歇時,卻是忽然開口道:“諸位官人雖是各有所想,然則總當得求同存異,今次出來已經十來天,路程快慢暫且不說,飲食、駐紮總無定數,十天八天還好,日子長了,實在辛苦——縱然已近春時,到底還寒涼得很,我等隨行帶的藥材也不多,大夫也只有一個而已,數日以來,已經病了不少,再這般下去……”

    場中的禁衛官大半都是上過戰場的,不用他把話說全,已是不約而同地將一顆心吊了起來。

    春日本來就容易生瘟疫,這一行又是向西,自前朝到今朝,早有七八百載沒有再對高昌、龜茲動武,只零星有些行商往來,這些年因路途遙遠,危險重重,通行也少了許多,致使他們壓根不曉得路上會遇得什麼,只知道依史書所載,從前過去的中院人裏水土不服者甚衆。

    本就是長途跋涉,路途艱辛,一旦行軍時多人得病,一生二,二生三,三三生萬,萬萬不息,想想都讓人毛骨悚然。

    裴繼安話剛說完,屋子裏頓時就安靜下來,人人擡頭看向他。

    呂鋌又是尷尬,又是羨慕,另還莫名其妙得很。

    他一直都站在旁邊,離得甚近,把裴繼安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個字都不曾落下,只覺得對方所說,並無什麼特殊之處,也不見得蘊含了多少真知灼見,而自己方纔所言,也是一般入情入理,爲什麼衆人俱都不理會他,可這裴繼安一開口,卻個個做一番洗耳恭聽的樣子?

    也沒聽說這一身酒糟味的傢伙在軍中有過什麼功勞啊?

    難道是因爲他是郭保吉舉薦,今次又是去往西邊,是以禁衛們都不得不給後頭郭保吉面子?

    呂鋌百思不得其解。

    裴繼安已是繼續道:“諸位官人各有所想,皆是各有道理,索性今後路途還長,不如慢慢商討,其實並不着急,只是飲食、住宿卻不能太過怠慢……”

    他也不待衆人搭話,便提議道:“不如各人俱出二十人,專管採買飲食、通關放行、安營紮寨等事,先試行三日,看看什麼效果,按日列支採買數目,今後再據此調整。”

    裴繼安一番話都說完了,方纔安安靜靜的屋子裏,依舊還是沒有人回話。

    禁衛們也不是半點不知事的,誰人不想有人照料?這一路雖然各人都做出要鬧事的模樣,可也都嫌棄待遇太差。

    要是能一到地頭就有喫的,哪怕先有口熱水喝也好啊!或是能不用走了一路,明明已經累得不行,還得自己搭帳篷,哪個傻子不願意?

    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可誰要去管了這事,不但出發得要早,走得速度要快,歇得晚,還得面面俱到,做得稍有不好,就會被人提溜出來埋怨。

    如此便罷了,聽得裴繼安的意思,連採買都要衆人各自出人合買,如此一來,那麼多隻眼睛都盯着,半點好處也撈不到了!

    辛辛苦苦一場,做得多,錯得多,一點好處都無,誰人肯去應?

    原本討論其餘事情時,個個都爭着搶着要上,可今日裴繼安提議此事,衆人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之後,不但無人自告奮勇,居然還全數謙讓起來。

    這個說:“劉兄當日不是在保安軍中歷練過兩年?聽聞還管過糧草輜重,如此有經驗,正好來接上這一道……”

    被點名的連連擺手,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我要是擅長此樁,在保安軍中就已經冒出頭去,哪裏還會……倒是岑兄好似是長於採買之事,正合宜來管!”

    從前樣樣爭先的岑兄面上的笑都快擠不出來了,忙道:“這話如何說的?我只識得幾個大字,賬目都看不全,哪裏能管得來這個!”

    衆人你謙我讓,一個都不肯鬆口,到得後頭卻不知道是哪個忽然道:“此事不如給呂官人來管罷?正經科舉出身,又是禮部選出來的送嫁官,手下有人,自家有才,哪裏再尋得到這般合適的?”

    見得這燙手山芋能不落在自己手上,諸人立時就應和起來,這個說好,那個稱是,你一言,我一語,幾乎把呂鋌這個送嫁官捧到了天上去。

    呂鋌一個沒有經過事的禮部官員,見到這些個禁衛官一個都不肯接這個差事,雖然料到不對,卻實在沒有什麼概念。

    他本就着急要趕行程,想着自家做了這個管事,多少能催促一番,又被衆人或捧或贊,難得被關注一回,腦子一熱,就接了下來,只是一面接,心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不由得暗想:不過做些食水採買,又管人安營紮寨,聽起來不少,幸而手下多,真正做起來,應當不會有多難吧?

    ***

    這日的路程格外長,足足走了一整天,纔到得宿頭,沈念禾還好,鄭氏腰都有些發酸起來。

    二人同保寧郡主的三個陪嫁丫頭一輛馬車,當中有個醒目的,見得鄭氏不住按着自己的腰,忙上前道:“我給夫人揉一揉罷?”

    另兩個慢了一步,只好圍着沈念禾欲要獻殷勤。

    保寧郡主性情和善,只是那同行的妹妹整日兇巴巴的,對下頭人挑三揀四,不是嫌這個,就是嫌那個。衆人本來不得已被陪嫁遠地他鄉已經十分驚惶,被罵得幾次,自然不會再自己湊上去找不自在。

    又兼那保寧郡主不愛用下人,平日裏只留一個在身邊,若是強捱過去,也是上趕着去討周楚凝的罵,是以多愛留在馬車裏給鄭氏湊巧,若是看着沈念禾得閒,就求她教教回紇語。

    沈念禾一向十分好說話,又因想到衆人背井離鄉,去得回紇,又是言語不通,十分可憐,便打起了精神去教。

    自從出發以來,她大半個月裏頭只有三兩天被周元娘請了過去,最多去得一二個時辰就會回來。

    這位郡主嘴上說是要學回紇語,其實真正學字學話的時間極少,本來就只有一二個時辰,其中還有大半功夫是去問沈念禾禁衛、兵卒情況的。

    沈念禾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想法,可世上沒有逼着人學東西的,也不多說什麼,請了就去,不請就不去,倒也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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