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十四、不堪酌
    雖是早已急不可耐地要說、也算是想好了要怎生說,然事到臨頭,縱然是東方這等慣以“混不吝”混世之人,也覺得此事終究是有些難以啓齒,需得再斟酌些措辭。

    “陛下!”東方收斂了痞氣,喚了一聲劉赫,“凡於此事之上,陛下勿以‘東方族人’來視貧道,只當貧道是一通曉歧黃的--亦然爲父之人罷!”

    劉赫舉到脣邊的杯盞隨着東方的話音滯了滯,他攏了攏眉間,欲問個緣何.......幾息反覆是否之後,卻還是一言未發,只飲盡了盞中之酒。

    “七皇子胎中不足!”東方拿捏了半日,卻還是直愣愣地道出了首句,看見劉赫並無意外之情,倒是譏笑了一番自己的“戰戰兢兢”,“雖是後天調養還算得當,然那不足之症始終不曾去根。”

    “七皇子今次是與旁人一般被施了術法,得了那‘瘟疫’之症,本來應是無事!奈何他母親.......”東方說着忽然想起了山中自己的兒女,鮮有的,竟起了即景生情之心。

    “咳!奈何他母親彼時爲示已有冶愈之方,在他身上用了詭異的調神提魄之藥,且是虎狼之量,因此........”

    “調神提魄?”劉赫端着酒盞紋絲不動,問來也似風輕雲淡,“何解?”

    “這就好比本應燒十年的薪柴,卻被堆砌在一起胡亂點了、還添了助燃之劑,只求火勢一時之旺、之猛,全然不顧能燃幾時。”這是東方早已想好的淺顯之說,只是如今說來不憂劉赫不懂,卻怕他懂了心傷......

    “那藥,連道長都稱詭異?”果然劉赫的手重重地沉了沉、似手中所握之盞須臾重逾千鈞,“道長又言‘奈何’,何意?可是識不得因而無冶?”

    “識不得那是萬萬不能!”東方很是不削地擺了擺手,“貧道這詭異是因此方在北地本就鮮見或是不應有現,且又被改動了幾分比原來的更是兇猛.......再有就是畢竟那藥是用在親兒之身,那母親能下得去這手.......可不是詭異?”

    “她爲此事,本也無奇!”劉赫竭力裝得無謂,眉頭卻不禁越蹙越緊,“道長是否要告訴了朕,無解無救?”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吶!”東方拍了怕自己的額頭,那無奈與窘迫倒真不是假裝而來“貧道慚愧,雖是有法卻終究不是齊全之法。想要回族中求方,卻是等之不及......”

    “何法,說來!”劉赫聽得東方道是“有法”,身心皆鬆了一鬆。他想只要有法便是無虞,無非就是藥材稀有些、難尋些、昂貴些。至極--他還有盛馥可依。堂堂盛家,又有什麼是會沒有的......

    “此法可謂是‘殺敵一千自傷五百’的下下下之策,甚至還猶不如!”東方看了看故作無謂的劉赫、自己的心神也擰作了一團,“到底是要如何,全憑陛下心意裁度了......”

    在東方分星擘兩般地敘說下,劉赫聽“清”了原來七皇子的精、氣、神、血已然被那藥熬得幾近乾涸。那藥又是如同藤蔓般侵入骨髓,遍處而生,似野草肆虐更似兩營對壘中那所向披靡之軍......七皇子那小小身軀又怎堪虎狼之勢,早在東方前去查探之時就已入苟延之際。

    彼時東方識不得全方,又不能在已然被焚燒殆盡的合歡殿中尋出成藥,只能去鄭凌瑤的丹房中試一試運氣,以求能得一全解之法。這一去到底是給他在不及清理的藥渣中找到了端倪,一路追尋之下配齊了原方,卻也是堪堪坐實了他一直恐怕之想--此毒實在刻薄陰損!

    “可謂是催命之藥吶!”東方想及那珠玉樣的小郎君竟有個惡鬼般母親,實在是不甘不忿,止不住地就要嘆氣,“故以這解法,也是催命之法!且催的不是同胞兄弟便是親父之命!”

    “陛下且靜心聽貧道說完!”東方看見劉赫驚怒之色怫然而起,連忙作揖止斷,“怒也無用!”

    “貧道雖不曾找到原方之解,但而今這解法想來只有更好些,斷不會壞了!只是礙於這方子.......再好的解法也就是飲鳩止渴罷了!貧道慚愧吶!”

    “至於爲何那解法是爲‘催命之法’,那是因爲此法需得同胞兄弟或是父親以血換血、以髓換髓,且一次、兩次遠遠不夠,終究需得幾次,要視七皇子屆時情形才能知曉確鑿。”

    “本來陛下還得公子幾人,雖不是同母卻還堪用,每人均個幾回,耗傷雖有,然小、貧道亦可藉以湯藥書法彌補。可而今吶,而今就只得陛下一人.......”

    “縱然有成,七皇子也是過不到不惑之年,而陛下,少算算,也要減壽十年罷!”東方於這些說得極爲困苦,說罷了就看着劉赫,待他發問、待他決斷。

    “朕知曉此方!”不想劉赫在怒色中揚起了一個自諷之笑,“他母親慣愛收集古方、偏方、異方......此方乃是孤舊時自塞外重金買來爲悅她心--不想因果輪迴,終究是用在了、用在了.......”

    “那時陛下也不知會有今日之事,倒也不用自責!而今之斷纔是要緊,七皇子並沒有多少時日可待!”看見劉赫幾乎就要捏碎了酒盞,東方劈手去奪下了,又勸慰、催促幾句,“救或不救,貧道待聽陛下示意!”

    “救或不救?”劉赫忽然“哈哈”大笑了兩聲,“此問甚好!”

    “朕而今也有問!朕想問一問她,在給阿七用藥之時可曾想過此方之解,可還記得阿七已是無兄無弟.......他的兄弟已然悉數命喪她手!”

    “或是她本意就是要讓朕折壽?”劉赫慼慼然而笑,不住地搖着嘆息,“而今她已不在,朕也無處可問。確是只能自問!鄭凌瑤,你果然是爲尋仇而來,此仇尋得果然高明!”

    “且慢!”既提及了鄭凌瑤,劉赫心中忽然有電光一閃,“若是母親呢?若是阿七母親還在,可是能與父兄一般,行道長說的換血換髓之效?”

    “陛下是想及了鄭凌瓊?”東方一點也無有意外之態,“貧道早就想及了且也試了,可惜無用!”

    “你試了?”劉赫驟然而驚,“朕爲何不知?”

    “貧道日日來找陛下,不就是爲稟此事,然陛下哪日不是避走而去,貧道既然稟告不成,陛下又怎能得知?”

    “如今知與不知也是一般,本就無用!倒是難得鄭凌瓊頗有大義,曾說即便折壽也是無妨!”

    “荒謬!”劉赫斥了一句,心中煩悶越發升騰,他甚至去悔爲何要聽東方道說此事--若不聽若不知便無需慮無需擇,只待拖過了“那日”便也能歸結爲天意使然!

    “若救,朕與阿七皆不能全壽而終。若不救,朕就會失可能是今生唯一之嗣。而朕只能擇其一而行!”劉赫驀地爲那“將來”驚出了一聲冷汗,“道長說,朕該如何來擇?或者是按天意,朕當如何來擇?”

    “貧道不能替了陛下去擇!“東方凝視着劉赫,眼中確有悲憫,“至於天意,在諸如陛下等人一氣的攪合之下,貧道而今也是揣摩不清了!就更不得說!”

    “貧道知道陛下難!難到都不及去問換血換髓是何等樣事......然再難,也需得擇啊!”

    “當真無有他法?”劉赫又問。

    “但若有他法,縱然是要爲此揹負上別的虐債,貧道也認命去背便是。可不就是苦在無有!”

    “道長方纔曾說了回族尋方.......”劉赫眼中閃過一絲希冀之光,就如溺水之人終而抓到了一根無用的薪柴.......

    “縱然貧道不顧族規帶着七皇子前去,這一程也需得月餘之久,然七皇子,至多也只得七日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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