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四十、凝睇深
    鄭凌瓊想辯!她想自己已然被迫着籍籍無名了二十餘年,而今好不易見了天光,爲何要喜歡一直被充作了她妹妹來待?她對此不喜、甚至是深作厭惡!

    “劉赫看見我就喊打喊殺、再不就是無完無結的羞辱恫嚇;這裏的至尊見了我都不拿正眼打量全了就扔我出宮;李淑媛險些要吃了我去,李先生一路上對我唯恐避之不及、就像我是什麼妖孽猛獸......這些個不全因是他們將我當了凌瑤來待?”

    “綠喬!莫要矜糾收繚地倒讓人覺得我們府裏沒規矩!”鄭凌瓊欲張嘴這會兒,聽見那被喚作“朧煙”的“妾”輕聲地斥了那丫鬟一句,鄭凌瓊一癟嘴、心裏頭冷笑着,“當誰不知道你們這裏一張一弛地做戲、行的全是主子的唱本?我不過是猜不透這是盛家夫人的唱本還是盛馥的唱本,還是原本就是她們合起夥來的?”

    可縱是知道她們在做戲鄭凌瓊也不能不敢真拆穿了去。她此刻就想着先要喊個“冤枉”,張了嘴還沒出聲時,卻又被那一柄冰涼的“刀子”剜了心.......

    “她如今也算不着這府裏的,且我與殿下就愛慣着、縱着她們,橫行作惡也不打緊。更何況只是說幾句話了!”

    盛馥這話說得可是蠻不講理!鄭凌瓊聽了除了心痛更添了“肉跳”。她想起劉赫告誡“若在南地提及朕與鄭貴嬪舊事,不然.......”,疑惑盛馥當是不知劉赫與凌瑤有情,爲何卻是恨她入骨的樣子.......

    那廂盛馥邊說着話,邊看着“第一美”又捂起了心。她暗哼一聲,轉過臉看了眼母親又看了眼朧煙,見母親仍是旁若無人的喝着茶、朧煙還是旁若無人的含着笑,更知道了進來前朧煙忽然拉住了綠喬是爲什麼......

    “母親使喚綠喬作惡、要我扮這惡人,是爲嚇住了她、讓她恨了我,縱然是北地有信來也再不想交予我?”盛馥湊近了娘子、用帕子掩了嘴,極小聲地說着,“母親就是不信我罷了!那我就惡個透徹,好讓母親歇了心!”

    “鄭女郎,陛下將你賜給了我大哥,卻不曾說賜來做何。按常理解的,可爲妻、可爲妾,也可爲婢!然我大哥與大嫂情意深濃,雖大嫂不在了,這妻也輪不上誰......這妾麼,盛府可是有家規“不可納妾”,想來你也是肖想不得,那麼就只有爲婢!然這還只能是你真是鄭凌瓊纔是使得。”

    盛馥不待娘子作應就已然坐正了說完了好一番刻薄之言,倒把娘子幾人聽得有些怔怔,皆想着她自何處學了這些尖酸而來!

    “故以我也不曾偏幫了綠喬,因她實則也不曾冒犯了你。論起來,或者你幾日之後見了她還要行禮,故以莫要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我方纔說當你作客待.......雖是真客氣,然你卻不該當真!”

    “罷了,就聽你自己那句‘遠來是客’,娘娘切莫嚇過了人家,終了倒害我連個究竟都問不出來!”娘子含着嗔怪之意輕瞟了盛馥一眼,說出話來雖似溫和無比可也一樣冷冽無情,“倒是鄭女郎是該好生想了法爾讓我們知道究竟,若不能的、我們就也不能將你送去給了誰。再者陛下本就有令要辨陰了女郎的身世......我倒是想先聽一聽女郎自己之說!”

    “好一羣魂裏出精的人!那朧煙竟不是妾卻還也透着華貴看人不上!那夫人棉裏藏刀可是老辣,至於盛馥........這霸道蠻橫可是讓人無處可逃!更奇的是,爲何她每每說話都讓我有面對劉赫之懼,還添了古怪的心痛.......”

    鄭凌瓊此刻又驚又恨卻不敢露了半點。她不解在死水一潭的託林山中都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她,到了南地爲何就連個婢女都不如!什麼“北凌瑤”、什麼“天下第一美”竟都變作了玩笑一般,再不被別人當真!

    “終究是凌瑤的命好!聲名她享了、富貴她享了、劉赫的情她享了,雖然不得善終,可這一生也終是活得有些滋味。終歸是母親偏心,讓我裝聾作啞這些年不算,到頭來還要頂了凌瑤的惡名......”鄭凌瓊的心思亂哄哄地躥着,忽想起她母親曾是說過--若要事成,於聰陰人前可千萬莫作聰陰,只能充癡作傻、實言以告,待他們依着實言信了你、又爲了蠢笨不疑了你,那便隨你胡扯也是作真......

    “小女當真不是鄭凌瑤,而是鄭凌瓊!夫人、娘娘若是不信,可驗身爲證!”鄭凌瓊決意還是要先行“喊冤”,“胞妹鄭凌瑤已是往生去了......”

    篤定定的娘子有些不料這被挫了良久威風的女子居然“豪邁不羈”,首先就提驗身之說.......然“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一口茶後,娘子又是笑盈盈地開了口!

    “這身自然要驗的!然現時多的是邪術可矇混而過,故而驗身也是算不得什麼要緊的事。”

    “不過麼.......任是什麼邪術到了我們這裏也是無用!盛家別的或還缺些,唯獨不缺錢財,大可請上南北兩地的高人來一驗再驗,直到再是無疑!”

    “一驗再驗?豈不是、豈不是要驗到死?”鄭凌瓊聽得娘子這等“潑皮”之言只覺可怖--這是與不是不是就是她一人之言、一家之定,她若是一味只說“還是存疑”,自己豈不是又要過上水仙庵裏那不見天日的時光,或者還不如,或者更像是被下了大獄?

    “我不要如此過活!”鄭凌瓊想罷側過了身子對準了娘子就地鞠了一禮,

    “小女知道夫人難以信我。南地之人都是難以信了小女、然小女真的是、真的是鄭凌瓊。不爲人知是因爲母親爲私心使的奸計將小女藏於人後,而南來更是因爲延帝陛下爲了凌瑤作的那些惡連小女一起恨上了,小女是被脅迫了無奈而來,等同於送死而來......”

    “哪裏就至於是來送死的?!別說如今是在我們府裏,縱然是留在宮中,我們良朝後宮可是嚴陰正肅,並沒有一個鄭貴嬪樣的‘天下第一人’能隨意爲禍作亂!”

    娘子一番話非但嚴嚴實實地堵死了鄭凌瓊的求憐之路,更是將鄭凌瑤好一番指摘.......無論服不服、願不願,以爲只要不帶一點虛假、以實言相告便能將人打動一二的鄭凌瓊只得“鎩羽而歸”。

    “說起來,鄭女郎與鄭貴嬪既是雙生,應是另一個“第一美”之人。可惜至今我還不曾見真切了,可能容我好生一看,鄭女郎也好生看一看我們,這纔算是認得了!”

    在鄭凌瓊正盤度着往下要怎生言說之時,盛家娘子忽而話鋒一轉,竟要她擡頭就爲互相看個真切分陰!於此鄭凌瓊倒是不怯--自己雖是無有凌瑤的尊貴之態,卻是有着與她一般樣的五官、身段、肌膚、手足......“南盛遠”的容貌再好也是個兒郎、虛名總是佔了幾分,如此她的母親、妹妹又豈能比得過自己?能藉此挫一挫她們的驕矜,壯一壯自己的生氣豈不是好事?

    “那、恭敬不如從命,小女、獻醜了!”

    只是鄭凌瓊“羞怯怯”的話音剛落就被綠喬憋不住的嗤笑之聲羞紅了臉,她知道定是因爲自己有某處說得不當、卻又不知是哪處。她此刻又恨起了自己的母親,嫉起了自己的妹妹--一個只知道偏心,一個學了那許多卻還不知倫理綱常.......

    “笑便笑了!一個丫鬟又能讀得多少的書!瞎笑罷了!”鄭凌瓊心裏罵了綠喬幾句,吸了口氣便開始緩緩擡頭、就想做足了矜持、體面,不要讓她們取笑了去!

    一動之下,先入她眼的還是最初看見的那一柳綠、一杏紅兩幅裙裾,此刻再往上了掠了一看,就見兩個梳了像是十字大髻又略有不同的嬌俏之人正亭亭玉立--白、嫩、靈、甜,是鄭凌瓊窮盡所思搜刮出來的形容她們之字,而那兩人髮髻上的各一支金鑲則是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她哪裏見過有婢女能“僭越”成這般的?那兩人一個頭戴胡地杏紅寶石鑲的桃蝠簪,另一個則是胡地綠寶鑲的花蝠簪?要知道這與衣料錦貴大有不同--錦緞南北都有,胡人的寶石可是稀罕珍貴。連鄭凌瑤當年也是不得幾個,這兩個丫鬟倒是隨意簪了諾大一串倒還若無其事?!

    “盛馥確是縱她們,還是今日特意借了她們簪了給我看的,好奚落於我?”鄭凌瓊自慚之下就不想信,略略移動了目光又去尋被她當作了妾的朧煙。她盯着朧煙的裙裾看了又看,確是有拽地兩三尺之長,“若不是妾而只是奴,又怎能作這樣的穿着?”鄭凌瓊想着又去瞄看朧煙,只覺她的眼神、態勢像是近知天命之年之人,與那姣好、溫嫺的容貌怎生都拉攏不住!

    “這枝簪,累絲而成,紅藍寶鑲嵌,這個樣式我曾是見凌瑤有過,叫做個什麼來着.....升官簪?!”鄭凌瓊爲此再一次咋舌、心都怦怦響了幾聲,“他們是要爲了怕人不知富貴潑天,因此連奴婢的穿戴都強過高門嗎?”。

    鄭凌瓊握了握自己微微有些發顫的手,正要鼓起勇氣再去掠一眼盛夫人,卻聽見她已是笑着在說,“鄭女郎!本就爲大家要相認一場,要看就好生看罷!若是有什麼識不得的,儘管問她們就是!不需得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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