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三十九、流眺淺
    此時正在內堂來回走動不停、以期藉此能排遣些恫駭的鄭凌瓊,聽得外面喧囂聲起,,不用猜想便知定是盛家的“主子”們已經到了院中。

    “可是來了!”鄭凌瑤按住猛一陣狂跳的心口喘了幾口粗氣,“自離大都那日起我就知日後逃不過命運多舛,卻還是想不及會被那至尊一眼未瞧就扔來了盛家.......這裏可是盛家啊!這裏可是有着凌瑤一直癡想着能見一面的盛遠,還有那劉赫爲她負了凌瑤的盛馥!”

    “可我又能怎樣?劉赫強逼了我南來本就是想要我受盡曲折死在這裏,不曾進宮或者已是福報.......我至多也就只能替凌瑤看一眼盛遠,又敢拿盛馥如何?”

    聽得一疊串的請安聲愈行愈近,鄭凌瓊只得暫罷了亂哄哄的念頭,嘆了口氣又再捋了捋衫裙、攏了下發髻,咬了脣就正對着門口跪下,斂首含胸地擺了個恭恭敬敬、淳淳厚厚的姿態。

    隨着一聲響動,鄭凌瓊正對着的兩扇門齊齊洞開。她留心瞥着那廂的動靜,只見有一杏紅夾黎色、一柳綠夾緗色的兩幅裙裾正跨過門檻而進。她看着那兩幅裙副裾料子考究稀罕不算、更是皆有刺繡精緻別緻,一錯眼差些就要將那兩人認作是“主子”,險些就要脫口請安!

    “雖是看不見有無有髾、然她們的裙裾方沒腳背,定不能是盛家的主子,當只是聽差的!”鄭凌瓊慶幸自己始終還是有些眼色,因此不曾草率行事,更感概起“兩個聽差的丫鬟也能這般華貴”,再一眼瞥去,正看見了第三幅裙裾正擺盪着而入--水色託青蓮、裙裾如波漾.......

    “小女拜見盛夫人!”鄭凌瓊着着實實一個頭叩下,生怕別人聽不見她額頭磕着地的聲響。

    “娘子還沒進來呢,女郎這裏拜得早了些!奴婢不敢當,女郎快些收了禮罷!”

    一個溫和卻不失沉穩的聲音傳來,雖是話溫言和,卻讓鄭凌瓊深有被鄙夷之感!她訕訕地又跪正了身子,心裏不斷悔恨着“終於還是莽撞讓人笑話”,又嘀咕着“這人年紀當是不小、威勢也是不小,她的裙又是那般華美,也是難怪我要錯認!不過此人是誰?難不成是府裏的妾?”

    “朧煙,她定是留心看了裙裾纔是錯認了你!可見是個會察言觀色的!”

    鄭凌瓊驀然又聽見了一個聲音--綺麗、傲岸卻又滿是奚弄之意.......然她卻不敢爲此有怒、更不敢有半點微詞!她甚至覺得持有此聲之人天生就有揶揄萬物之資、之格,自己一個漂泊而來的異鄉女子何德何能敢去與她計較?

    倏忽間有一陣金桂香欺來,不暖卻冽,非柔且剛,傾軋着她的牡丹香輕易就碾了個粉碎。鄭凌瓊愈聞愈覺得暈眩,渾愣愣間自問着:“此香當屬盛家女郎。但不知金桂香可以如此霸道,可是與在山中偷聞着的大是不同!大約劉赫終究還是仿不出來.......”

    忽然有流光一展,她兩眼一晃,又見有兩幅拽地五尺的裙裾正自前方刺眼而來......

    “雀翎、凰尾也就不過如此罷!這纔是正經主子吧?!我這裏一比,又哪有可比的?!至多也只能去比那兩個丫鬟!”

    鄭凌瓊正自驚歎已然找不出言辭來描這等奢貴,也正痛心她這“第一美”當有的驕矜自來南地就被一點一點絞殺、已然所剩無幾時,就聽得那柳綠色“裙裾”爽脆脆地發話道,“鄭女郎,你若要拜見,也要待娘子、娘娘登堂入座之後才能行禮,又哪有攔在門口的道理?難道是你們北地的禮制與我們不同?”

    “我、小女........”鄭凌瓊驀然從遐想中驚醒,訥訥地吐不出一句整話,卻是極快地跪着旋轉了身,正對着了主位就拜了下去,按着之前來人“教導”的說道,“鄭凌瓊拜見盛夫人、拜見恪王妃,夫人、娘娘安好!”

    “罷了!不必與她計較!光憑方纔到這會兒,她這點兒心思露的,你們這些人就萬不會是她的對手!”

    那睥睨之聲又響,鄭凌瓊聽了一下驚慌,忙又叩下頭去,“小女再請娘子、娘娘安。小女自幼在尼庵長大、只識禮佛,確是不通人情世故、也不太懂規矩禮儀。娘子、娘娘莫要怪罪!”

    “娘子果然有遠見,嘴上說一、做得是二,確實是個厲害的!”鄭凌瑤聽見那“柳綠裙子”僅說了一句就不再有話。接着便是布盞、斟茶聲不絕於耳,只是再沒人搭理她這個還跪在堂下之人,似是當她全然不在!

    鄭凌瓊不知盛馥這時正端着茶盞、饒有趣味地琢磨着她髻上的牡丹百寶金釵、還有她那一身繡滿祥雲、牡丹、又有龍紋鳳凰相伴的紅裝。她更不知盛馥看着看着,就將她這“天下第一美”更看輕了幾分、乃至還有些失望。

    “豔俗得如此透徹、又是一派裝扮出來的賢淑乖覺、甚是造作,此人怎堪‘第一’之稱,又怎能拿來與大哥相提並論?”

    盛馥的目光停在鄭凌瓊那在北制袍裝下顯得盈盈綿綿的纖腰上,忽有一念突至,“劉赫慣喜素雅,她如此妖嬈多姿反而難爲所動,只是送她南來又是爲何?真是爲惑亂君心?”

    一想及劉赫不會動心,盛馥心中像是寬泛了幾分。然她還是擱不下不曾看見鄭凌瓊“真面目”的心焦,撂下了茶盞就與娘子說,“母親讓她起來說話罷!她是陛下賜給大哥的,如今既然名份未定,就還是客、當客待罷。”

    “啊!”鄭凌瓊忽然輕哼了一聲就捂住了胸口--她茫然不解爲何這聲音能如同有尖刀般地插進自己胸膛。雖是一過而滅,但那痛、那怕實在是太過真切,害得她瞬間被一層細汗密集而布,神情更是狼狽了幾分!

    “初柳扶了她起來再坐下罷!都是撫心口了!”娘子依舊是讓人辨不清真假的嘲虐之態。然與盛馥不同。她似是都不屑去仔細打量了這個盛裝之人!

    “你可是能喫茶?”娘子看見鄭凌瓊坐定就問,“因我不知你們尼庵中是否有喫茶一說,故以要先問過了纔是妥當!”

    “喫茶......”鄭凌瓊實則是在喃喃自辨這南方的“喫茶”就是北地的“用茶、喝茶“,娘子聽見了卻是一笑,“既能喫茶就好,不然論是在我們家或是南地任何一處,怕都是難呆!”

    “不、不妨事,若不喝茶的,自還有清水解渴!”鄭凌瓊接過了那杏紅裙遞來的茶盞,自以爲周到地答了娘子的問,接着就去想“初柳”這名兒也是別緻......

    “清水解渴?道理是不錯!然卻不是我的道理!”娘子看着鄭凌瓊的還自低垂着的側顏,笑道,“若是要以清水解渴的,鄭女郎至多也就能當得起個美字,這第一可是萬配不上!”

    “爲、爲何?小女不懂,請娘子解惑!”鄭凌瓊聽見娘子弦外有音,一則是真不能解、二則是因爲一路被愈發看輕、連個丫鬟都不把她放在眼裏,無言就起了些脾性、不想不慮便既答問了娘子。然她旋即後悔卻已悔之不及,想再說幾句好聽些的去斡旋一二、嘴張了幾回卻不知究竟要從何說起。

    “要奴婢說,娘子這是白費苦心!鄭女郎若不能懂或是故意裝着不懂,娘子再給她臉面又能如何?”

    “再者說了,不是之前她也是在北地當娘娘的?豈能真聽不懂?也就是拿着喬作了身段給我們看,裝個謙卑樣子好矇混了過去!”。

    鄭凌瓊始料不及的是娘子不曾說話、盛馥不曾說話,倒是那柳綠裙兒的丫鬟將她好一番譏諷,實實在在地就指了她是鄭凌瑤而非鄭凌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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