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五十、翳霾垂
    “佛告舍利弗:如此妙法,如優曇鉢華,時一現耳.......熙和,你修佛十年,是否自詡是讀懂了《法華經》中此句、竟不知原是錯誤了其中之意!”

    “而皇兄!皇兄一心要爲那鑄鼎象物之聖帝明王,殊不知這‘一心’已成就了類於‘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另等‘寡人之疾’。諸如‘大知閒閒、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此等之諫,想來也不願再聞.......”

    “皇兄於熙和這看似‘多此一舉’之意,不就是爲了‘敲山震虎’,而此虎--又非盛姓莫屬!”

    “孤時常充癡作盲只是不想作雪上加霜之爲......想當初孤要與梅素分離皇兄執意不允,而今卻是事事處處忌憚盛家......孤只願天佑女莽夫終能誕下皇子--皇子既出便再無有孤爲皇太弟之事--如此皇兄也不必再有外戚奪權掌國之憂,而今之於盛家之種種阻遏齟齬皆能因此引刃而解了罷!”

    齊恪惋罷了皇妹的“一現”之落、嘆罷了皇兄的君心‘叵測’,嗟罷了一己之悵,復又遠眺起江天和合之處,所見之處還皆是江霾菲菲、影影焯焯......

    “然又有誰能料及這原該不再生波的和親之事卻又是風浪迭起--而於此孤之遺憾較之皇兄之不甘卻是微不足道!”

    齊恪苦笑了一聲,憶起了送李先生北歸當日那老夫子涕淚橫流,不斷複述着“餘唯恐此去再不能復來。而不能再去雲城家學館一走,探一探故人、訪一訪餘曾爲之嘔心瀝血的一磚一木乃是餘終生之憾......餘自認若要再會只能待等來世或是來日有餘孤魂一縷飄蕩而至......”

    彼時齊恪聽得此言,還只當是李夫子是因想及一己年老體邁、或將‘不能飯’而才生出這許多幽憤。盛爲則是以爲家學館乃是一世碌碌無爲、可稱是以“拾人牙慧”爲生的李夫子一生唯一可引以爲傲之成,而今‘拱手讓人’還不得惋惜,他免不得心生傷懷才如此動情.......

    好在論是如何兩人都是默契非常地不曾提及家學館已是“面目全非”--非但當初劉赫爲向盛馥表情而定製的瓦當屋脊全然被替換而下,就連“聽狂閣”中的佈局擺設業已煥然一新........既然人非物非之舊地擔不起一人一生之概,那便不說、那便不提!那便讓那人帶着夙念而行,縱不能免憾卻還尚能懷抱一想!

    待齊恪與盛爲有日在澄清堂無意說起此事,郎主聽罷卻道是兩人“還是更事不多”,又道是“所幸是更是不多。”,一把將郎舅二人扯進雲山霧海之中、辨不清東西南北!

    然齊恪無心於此多生糾纏。當下和親既成,盛馥生產之期又是日近一日,他就更要將全心放在妻兒之處。自此除卻不得不應酬的公務以及教習莫念之外,齊恪便是時刻不離盛馥左右。兩人說或說話遊戲、或鑽研起新式有趣的雜物事件兒,或是爲了孩兒的名字“爭執”幾番,看似歡快更勝從前。可齊恪明瞭自己心間總有淤塞不曾驅出,而盛馥也有深埋之隱決不會與他道清!

    轉眼立秋已過。此時齊恪請了旨、得齊允恩准讓唐太醫常住府中,除此更是尋來了十數位老成穩重的隱婆嚴陣以待......而盛家娘子則是日日往恪王府走動,且往往從要從日裏“賴”至夜間才肯回去。期間盛馥因時時刻刻被問:可有不適?或是自己一聲無意的“哎喲”都會引得“天下大亂”而不勝其煩,性子一日比一日不耐、一日比一日急躁。她除卻無故惱怒亦時常捧着肚子惡狠狠地“訓斥”,常說些,“你既此時已擾得衆人連同我都紛煩不堪,來日可莫要再添事惹禍!不然莫怪我心狠,至多你從哪裏來就送你回哪裏去罷了!”之言,只聽得初柳、綠喬魂飛魄散,娘子與齊恪則是憂心忡忡。

    爲此娘子加急傳信與寶明阿尚,想要請他來恪王府小住。齊恪雖不知就裏、只得了個,“畢竟有過前事,請阿尚來我們都能安心些”之說,然怎會不解這“安心”事關他妻兒兩條性命,而他總拋不開“根源還在劉赫”之想,卻又不願印證不想斷其究竟,因此倒比娘子跟盼着寶明阿尚能早日前來,一解憂患。

    然在娘子與齊恪望穿秋水般等待後,等來的卻只有寶明阿尚的一封書信。不能得見其字的齊恪只能不停地問着緊蹙眉間的娘子“如何?”,急得如履炭火般團團亂轉。娘子在良久不語之後,只將書信交予了齊恪。齊恪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自己之前所料不錯,那糾纏盛馥母子的“怨魂”並未徹底離去,一直徜徉在盛馥識海心田。而寶明阿尚竟在書信中道:如今已不妨事!孩兒出生之日就可化去九成之劫,至雙月前回雲城,貧道可保孩兒雙月那日舊孽之怨悉數退散!

    “寶明阿尚不打誑語!他既說不妨就定是不妨!爾永莫怪我之前隱瞞不曾全然相告,爾永當信我一心只想你們夫妻喜樂,爲的是不要節外生枝!”彼時娘子這般與齊恪說道。

    “孤知母親心意,故以無氣可生!”彼時齊恪這般應答。他確是不曾生氣動怒,因他看見了寶明阿尚信中的“明光”--“舊孽之怨悉數退散”!他不曾追問娘子“舊孽之怨”是所爲何來或又果真是與劉赫牽扯,因他不想再陷入並不可溯的軼事中作繭自縛--舊日已誒,唯有明日可追!

    就在這般既應安心又不能安心的心緒之下,恪王府終於在八月十二迎來了世子--這與母親同日卻不同時辰的孩兒足足折騰了十幾個時辰才能降生,被齊恪抱住時不哭不鬧、只睜着一雙黑漆漆的大眼黏着父王不放,看得齊恪鼻酸眼澀,頓時熱淚長流......

    “享兒!”齊恪無比愛惜地輕唸了一聲,“你二舅說此名甚俗且意多不妥。然孤所期的除卻你能享盡父母疼惜、人間溫情外,更有‘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之意......若天意使你不成棟樑之才,那便順天而爲,只做一個賢良之人、一生安樂也是大享!”

    忽然一陣江風掠過,齊恪但覺面頰清涼。他撫指而上才察自己已又是淚痕遍佈,更催起了思兒心火如焚,一時間只想“管是何事,孤再不辦,只等回去再議!”

    心意既定,齊恪就再不想在江邊徜徉。然他正待邁步卻覺異常,忍不得擡頭望天,又生出疑惑重重......

    “此天象是爲何意?!”齊恪自忖來此已是良久,不解爲何卻不見日光漸熾,人聲漸沸......他按捺住就要生出的驚惶回眸轉首去看那街巷、碼頭,暗思此刻其間總該有三兩之人或行或駐--然入目之景依舊是杳無生氣、闃無一人!

    須臾間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遊走在齊恪身畔。那幾縷氤氳間穿出的光芒似乎也失了僅有的一點點溫熱、瞬息幻化成冰刃正像他插面而來........

    “這是何處?這定不是雲城江邊!孤爲何在此?難道孤是在夢中?”被駭得愈發局蹐不安的齊恪竭力而喝,“若是夢!醒來!孤要醒來!梅素,喚孤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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