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八十三、花明柳
    這一局,末楊顯然是賭贏了。雖她幾不可信這“贏”得來的竟是這般輕易順遂--可若要不信,這銅鏡裏那光潔面頰上只存兩道淡淡桃紅的姣人又能是誰?還能是誰.....末楊端着銅鏡笑了哭、哭了笑,可是罷休不得。

    她笑!她哭!她喜只以爲輸光了底本、以爲再無翻身之日的自己竟能絕處逢生,或者從此就是柳暗花陰,再不怕不能重獲大郎青眼;她悲爲何定要時至而今自己才得了“起死回生”之機--若當初大郎好好地將自己安在他身邊兒、縱是隻做個替身來用......若齊恪當真娶了自己做了王妃、哪怕是兩看相厭......皆是好過於眼下的窘境,好過於再一次的“背水一戰”!

    她擒着一雙淚眼,目不轉睛地看着境中之人,時不時地伸手去撫撫臉頰,好一再告訴了自己--那些個如春日裏新翻的泥土般的坑窪不見了;那些個腐葉般的淤痕不見了;那些個如同生在肉裏的、乾癟蛇蛻般皺褶不見了......全是不見了!再也是尋不見了.......

    適才被末楊的癲狂驚了一跳的鄭凌瓊此刻已是定下神來,可她並不去勸了末楊什麼,略一想就疾走幾步去到“房門”處打開來四處張望了一番。待看見並無人被末楊淒厲如鬼嚎的喊聲引來,她又急忙關了門轉回身行至齊恪榻前,只一眼就隔着錦被輕輕地敲了他胳臂幾下、示意他可是要卸下些厭鄙的神情,免得被人看去了究竟!

    “你又去看他做什麼?就如死了一般的人,我再是高聲他也是醒不來!”眼角瞥見鄭凌瓊動靜的末楊見她正垂身“察看”齊恪,莫由來地就生出了恨、痛萬丈,一瞬便壓過了她那“天上地下的大喜大悲”

    “姐姐教訓得是,確是多餘了!”鄭凌瓊旋迴身,臉上掛着“可不就是”的羞愧之色,“我一貫是個小人不託膽兒的性兒,可不就怕姐姐響動大了招了人來、早讓人知了反而不妙這纔是差了意思了!”

    已是收了涕淚的末楊聽得鄭凌瓊這般說,心中想着“她倒是並沒有居功自傲的意思透出來,還替我小心着,或真是可用可信的”,忽然就生出了幾絲安穩來:“理是不錯,但你要太過小心了,來日可是成不了大事。”

    “我又不像姐姐,要成什麼大事?”鄭凌瓊錯愕失笑,“像我這樣心不靈、腦不巧、姿色又不出衆的,也就一張嘴利些,本就沒生就成大事的命。”

    “若要硬湊的,我至大的事也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藉着姐姐向主子求個恩典放了我回去這一樁。若不能的,那就只有在這裏傍着姐姐一世這一件尚還可想了!”

    “果然是個牙尖嘴利的,會說話得緊!”末楊嗤了鄭凌瓊一聲,一掠又看見眉頭緊蹙、臉色清白的齊恪,便拿起眼神惡狠狠地唾棄了一回,也算是散一散始終淤塞在她心間散不去的憋屈。

    “並不是我會說話,正是不會說話、腔子直通通的才顯得嘴利些!”鄭凌瓊接着末楊的話茬,緩步走到了她跟前,攏了攏發、正了正衣衫,躬身就是一禮拜下,“恭喜姐姐、賀喜姐姐,蒼天終於還是不捨得負了美人心,往後姐姐定是能心想事成!”

    “呀!呵呵!”末楊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鄭重其事哄住了、驀地就歡喜地飄飄然起來,免不得舉起銅鏡又好一番端詳.......

    “這兩道色,再有七天可是能盡去了?”她指着頰上桃紅色的“斜紅”,篤定鄭凌瓊定是會答個“是”來以全她“完璧歸趙”之心.......料不及鄭凌瓊即刻就變了顏色、竟躊躇起一張臉支吾起來:“姐姐.......如今這桃紅色倒如天生的斜紅的一樣......倒省得描畫了......豈不是好?”

    “不好!”末楊聞言勃然變色,探頭過去大吼一聲,一甩手就將銅鏡摔在了地上,“原說了是能盡去的、那就是要盡去!誰給你的膽色竟來誆騙我?”

    眼見末楊的齜牙咧嘴地又要將一口唾沫賞來,鄭凌瓊火燒火燎地掩起臉辯道:“我哪裏敢誆騙姐姐去,只是......就是......”

    “呸!”果不其然,末楊又是一口啐去,“哪裏有你這樣下賤不要臉的,只成了一半便來邀功請賞,做得什麼千秋大夢,往後倒還想傍着我活?”

    “我且告訴了你,你若冶不好的,縱然我也好不了,可也有一千種法子讓你去與鼎中那人作伴.......”

    “姐姐!姐姐姐姐!且聽了我說,姐姐......”鄭凌瓊像是被“鼎中人”嚇得不輕,臉也顧不得護了、兩手攀住末楊的衣角就哀求不迭,“姐姐可記得我說過的,我們有的輕粉與另一味材料不好。另一味倒還罷了,只是輕粉中必定是要加入一味蜀中獨有的草葉才能行效。若沒有好的換下了,莫說七日,縱是七十日也無用!”

    “是原是想跟姐姐說清了的,可見姐姐方纔.......我並不是要欺瞞了姐姐什麼,只是還未尋着能說的時候!”

    “姐姐可知於此事上我原比姐姐還愁,空有滿腔的怨憤只恨沒地去泄!若是在蜀中的,我縱是爬遍了山、翻遍了溝,也會徒手去給姐姐摘來、採來要用的,重新煉了我們要的輕粉,可如今這都不知自己在哪兒哪兒的境地,我就只好想着勸了姐姐等、等到哪日託人去蜀中.......”

    “哈哈!”末楊乾笑了兩聲,臉更是奇怪地抽搐了一下,“蜀中?即便到了蜀中,你這不懂藥理的人能從百花萬草中識得那味藥草?還說不是哄騙我?”

    “我識得!當然識得!”因怕末楊不信、因怕自己會被扔去那鼎裏與人彘相伴,鄭凌瓊的聲氣也陡然尖利了起來,“這東西我經手了沒有一萬也是有幾千之數,因爲北邊兒的娘娘是常年要用來制擦臉的香脂的,但不會忘!我都是不用看,聞着味兒便能知道了......這物產在蜀中也是娘娘平日裏唸叨多了我聽見的,我還聽見了說只愛生在山中背陰處的、附近又是有活水的纔是佳品、才堪用!”

    末楊聽了鄭凌瓊的一番道理先不作響。她邊瞄着鄭凌瓊悽惶急迫的神色、邊盤算着她這話可是值得一信--是否當真只因是缺了一味藥草而功虧一簣......

    “姐姐,我是能畫了出來的。那物長得奇特,懂行的人一見便知。或者我畫了出來,姐姐立即就託人去買些回來,雖是難得的,然如京內的藥肆、甚至郎中大夫處許都是有的!”

    “可笑!”末楊忍不住呸了一聲,“我若能大陰大方地託了人去買,不早就會請了一等一的大夫郎中來瞧我這傷,還用得着你這個半吊子的人來拿我開心?”

    “對對對!正是要人不知道呢!瞧我這愚笨的!”鄭凌瓊看見末楊神色略松,忙接着“獻媚”道,“屆時只說是天賜的,既是天賜姐姐回覆了容顏,那便是天意責成主子要納了姐姐......可還能有比這個更好的?”

    “呀?!”末楊聽罷不由得心花怒放:這理倒是巧妙湊趣,不就是個最恰當、正經的?

    “不過姐姐的傷若想痊癒的,也只能再等罷了!”不想鄭凌瓊復又垂頭喪氣,“若有的,再七日便是可全好了......”

    “若放你去蜀中山中,你可能採得着?可能說一句不怕?”末楊爲那“痊癒”二字心癢難撓,禁不住有“且喫一回熊心豹子膽”的念頭在心中越躥越高,“瞧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若被豺蟲虎豹吃了且還不夠它們一頓,我怎麼就不能信?”

    “若被吃了那也是我的命!若天保佑要我做成這事的,任是降下龍也不會吃了我去!”鄭凌瓊非但不怕反而挺了挺腰桿,“我遇上姐姐原就是天命,因此冶好姐姐便是所歸。既是這般,哪裏還來個怕字?且我並不是同姐姐一般嬌生慣養大的,爬山涉水的也並不是什麼苦差事,只要有司南,哪裏都不會丟了自己去!”

    鄭凌瓊正說到末楊適宜處,忽然一跺腳,又是喪氣連連,“咳!說也是白說!終究此事是做不成的,說多了反而姐姐要覺得我誑語連篇的,可還有什麼意思?!”。

    “若我說做得成呢?”末楊可不願就此斷了適宜,頃刻就拋開了本該沁在骨髓裏的畏懼,一派義無反顧,“若我說做得成,你可真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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