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八十二、玉戀懷
    可末楊還是不敢看!早在鄭凌瓊的手略起一陣夾裹着草藥味的輕風之時,她已是忙不迭地閉起了雙眼--快地縱若閃電也追趕不及。

    “呵!”鄭凌瓊見狀不由得好笑,“姐姐不是心心念念盼着這天?怎麼到了跟前倒自怯了,這可不合姐姐爭強的脾性心志!”

    “再者說了,縱要不好的,姐姐至多也就是如常,我倒是要受姐姐罰。我雖比不得姐姐姿顏,也是不願再添些更不如姐姐的去......因此要怯也該是我、不當是姐姐。”

    “哪個怯了?!”末楊因爲鄭凌瓊那一句”爭搶的脾性“,臉上騰起了滿滿鋪鋪的緋紅、兩道黛黑的顫睫卻擠得更緊了些,“我已是落到底的人了,還能再差不成?”

    “我只是怕瞧見了你的大言不慚,惱過了、失手打死了你去,倒虧空了你喊我這幾日的姐姐!”

    “姐姐不必爲我着想,但凡是有欺哄的,儘管打死我去、我並不會有一點怨!但姐姐不能失了那份好勝的心,可不能有‘不敢’二字在心裏,這往後的事兒還多了去了、哪一樁又是容易的?”

    末楊只顧閉着眼發狠,自是瞧不見鄭凌瓊此刻從眼底泛出的鄙夷來。她聽見的還只能是鄭凌瓊乖覺的聲氣、討好的調門.......忽又覺手中一涼--原來是鄭凌瓊已把那柄銅鏡塞到了她跟前。

    “她那話說得有理,好歹的終不會比之前還差些去!”末楊一手死命地捏着粗糙的裙裾、一手將銅鏡舉到了眼前,哆嗦着給自己壯膽,“既是勢在必爲又怎可不爲?這一眼看下去若真是好的呢?”

    “我......纔不懼怕!”末楊嘴雖硬力卻乏。她拼出了全身之力想去撐開兩瓣軟榻的眼皮,奈何真是難!難在那兩處方寸之地像是收攏了她所有剩餘的氣力似得--竟是沉如鐵、重似鉛,怎麼都掀開不得!“我!”末楊憋起了一口氣,迫着自己定要捏起狠心來看一看這板命一睹的輸贏.......

    她想着自己初通人事時便已一心仰慕大郎、只想伴其一生。她比旁人更是用心百倍千倍地去練琴棋、學詩畫、習禮儀、扮相貌.......只爲做得了那個最出挑的,以此博來大郎多一眼相看--看見了自己原是配得起他的天人之姿,看見了自己即使從良了卻還留在府裏做下人的苦心......

    她想着大郎將蕭梓彤領回盛府時、闔府的下人都曾議論她與‘少郎主娘子’的眉目竟是有幾分相似,打趣她早已被大朗另眼相看、說不定來日破個例納她做妾也不是不能--可不想她正爲此欣喜時,娘子卻是一聲令下將她與另一個懵懂如朽木一般的人一同撥給了最是見不得府中丫鬟“搔首弄姿”霸王女郎使喚......

    她想着盛馥當日也曾是真心待過自己。遑論那會兒的喫、住、穿、行都是與盛馥的那兩個心腹一樣,縱是現在用的名兒也是盛馥爲了顯親近、才特意拿來改了、好與那兩人湊成兩雙--初柳思末楊、綠喬映紅蕨。她雖是不稀罕卻也覺是比自己原用的香茵雅緻了許多......

    她想着彼時伺候盛馥的日子可是過得滋潤悠閒,往往只做些彈琴、下棋之事便是一日晃過......久了久了,竟是會錯認自己原就是世家女郎、哪裏還是什麼丫鬟、下人?!可那日子再好也架不住自己嚮往大朗的心、期盼大朗的意,因此少不得逮着了時機就要往大朗跟前湊湊、再湊湊,可每每卻都是折翼而歸、一無所獲......

    她想着那些年大郎於她的視而不見幾乎熬枯了她的心。多少個夜裏她在園中焚香拜月,以期大郎能聽見“既於我無意,爲何偏尋個與我相貌相似的人”的剜心之問;多少個夜裏她在夢中再見大郎與蕭梓彤耳鬢廝磨、形影不離因而淚溼枕巾......可她還是執意等着、待着,始終不信大朗於她無意!

    她想着一日日地過去,十年彷佛也就一瞬。似是一瞬間盛馥便長成了風姿卓越,似是一瞬間紅蕨便已被許了人並帶着豐厚的嫁妝出了閣......然她仍只是盛家女郎跟前的一個丫鬟、仍是孤零零的一個。可她不怯!她仍是不削與初柳、綠喬爲伍,也仍是瞧不上府中任意一個與她原是一樣的人,她只抱定了“落草的鳳凰那也是鳳凰,又豈能與禽類爲伍?”之想,仍是執意等着她的大郎來納她之日.....

    她想着忽然有一日蕭梓彤居然就走了、不見了、再也不回了......她看着大郎如癡如狂、她看着大郎“病入膏肓”、她看着大郎“奄奄一息”--她守着、她侯着、她等着、她總是湊巧會在“無意間“去安慰了大郎......皇天不負有心人!那日她終究遂了一世之心成了大郎的人--她將自己由內之外、由靈至肉,統統、悉數送予了大郎。多少年的夙願終於成真,激奮得如陷夢境的她有一刻甚至以爲“只要能日日與他同臥一榻,縱是沒了名份又有什麼要緊?”

    “終究還是要緊的!”末楊低喃了一句,自緊閉的雙目中垂下了兩滴淚來,“誰知他會自府中挑了燕於、鷺岑出來放在身邊充了妾樣,倒要我舍了清白去做勾引他妹婿的事,還不許我問個爲何!”

    “他只說因我是最出塵的的那個,也是最招他疼的那個。他說做王妃可是比做妾尊貴,且事成之後我還是能回來--王妃若是改嫁,做個繼室正妻也是妥當!也虧得是他,才能把哄人的話說得這般動聽!我纔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他並不問我是不是不願!我也不敢說出不願二字。自蕭梓彤一走便像是牽走了他的三魂七魄,他眼中的星海自此似是隻能淌在了幽冥之處--再不見輝煌璀璨,只有寒光凌厲......我哪裏還敢說半個不字!”

    “他那日好狠!”末楊想及在雲城碼頭被盛遠“生擒”的那日就開始顫慄,“他只怒我不曾做好了他吩咐的事、並不問我爲何要脫走而去。他可曾想過做成那事是有多難......我既做不成爲何還要杵着不動、倒還遭他們羞辱不斷......難道那會兒我還能指望齊恪會留着我?呵呵!我若還留着,莫說是妻妾再不能得一,怕是哪日被齊恪殺了提頭去給盛馥賠罪都是有的!”

    “唉......”末楊顫動着吐出了一聲長息,“他怒焰沖天,我原當是活不成了!不成想他只罰我到這裏,並不曾再爲難我,於他要做的那些‘大事’也再不瞞,可見他心裏還是有我,並不是不記得我的好。”

    “實在大郎是個常情之人,看他對蕭梓彤就可見一斑。如今燕於與鷺岑都是去伺候蕭梓彤了,只餘下我一個原是與他有情有份的。我原先並不能再想什麼,頂着這樣兩道斜紅倒還有什麼可想--然若真好了呢?然若我還與以前一樣了呢.......”

    鄭凌瓊站在側邊上看着末楊一會兒緊、一會兒松、一會兒喜、一會兒悲的神情,就如看人唱曲兒做戲似得、頗得趣味。她垂頭一笑,決意再不去催促她快些照了鏡子,只待她自己想分明瞭、敢橫下了心也是不遲--畢竟像末楊這般自以爲心性比別個兒都強的人,終究願聽的還是自己的心思,別人若催急了、說多了,且不定她就多生出疑心來,還不如讓她自己沉浮了去,一會兒見着了纔有驚喜,之後的事兒也是好辦......”

    “啊!!!”。

    一聲驚嚎忽然洞穿了鄭凌瓊的耳,駭得她猝跳而起、心如小鹿矇頭亂撞般跳得呯呯作響。她耐不住撫着心口狠喘了幾口氣再凝神去看,可不就是末楊正衝着銅鏡嚎叫、涕淚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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