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九十二、渡覥顏
    鄭凌瓊失措而走,卻不知她這一避卻恰恰將齊恪橫生的狐疑落到了實處......想到“劉赫應是與鄭貴嬪有染”的齊恪因爲不齒而黯然神傷--若梅素心田尚有一隅容得劉赫蝸居,豈不是萬般不值?!

    “終究是孤的業障!”齊恪仰面而癱,望着鴉青色的錦帳嗟了一陣、嘆了一回、愁了一段、憂了一場.......他想起了自幼年起就與盛馥的“形影不離”;想起了因嫌惡盛馥爲“貪財”而生出的諸般怨念;想起了憤迷心竅時竟爲了末楊將盛馥推搡咒罵;想起了那日在雲城盛園門口劉赫與盛馥四手相握;想起了方出得木樨之菽時那枝飛來的箭矢;想起了盛馥那時毅然決然“你不可死”的眼神;想起了他們的大婚之日;想起了享兒出生之時......

    齊恪任憑思緒在空中飛着、盤着、舞着、纏着--一息間有倦意驟然而來,他悵悵地闔上了沉重的雙眼,茫茫地只往魂深中墜去......只一瞬便已徜徉在無盡的混沌之中。

    “孤不可被困於此!”不知身在何處的齊恪眼望天烏地黑咬牙振作,“孤不可被困於此!

    他一寸一釐地摸索、挪動,像是神智但凡稍有懈怠便會魂飛魄散.......倏忽間眼前有火光洶涌燭天,耳畔有廝殺聲震天撼地......待齊恪好不易睜開被刺痛的雙眸,卻在一片白晃晃中看見一襲白衣的盛馥正與黑甲粼粼的劉赫同乘一騎,正要絕塵而去!

    “梅姝!”他聲嘶力竭地呼喚着、直往那騎發足狂奔而去,“你回來!你回來與朕一起!”

    驀地,盛馥伸手勒住了馬繮回眸看來......正當齊恪以爲她終是聽見了、看見了,就要下馬而來時,她卻是悽婉一笑又別過頭去,再不回首。

    “梅姝!”齊恪怎肯罷休,接踵再喚,卻只喚來手提血劍的劉赫滿目俾倪,“既是一己業障就應舍已來擔!此乃天意,爾不可不承!”

    “朕不許!不許!”齊恪咆哮着看着兩人一騎絕塵而去,心急如焚、暴跳如雷。他又想逐去但覺腳下牽絆泥濘,低頭去看,只見正有淋漓鮮血和着骨肉自身內沁出--一滴、兩滴、三四滴,一注、兩注、五六注......頃刻間就把他的雙足拖住果緊、再不得動彈半分......

    “天哪!你曾道的天意呢?你曾許的天定呢?”齊恪仰天悽笑,“朕詛咒你的天意!詛咒你的天定!”

    “咔叻叻!”一聲悶雷滾過、一道閃電劈下--齊恪挺起腰肢只待被擊穿胸膛.......一陣猛痛過後......“唔!”齊恪悶哼着醒來--哪裏有什麼鋪天蓋地的混沌之地、哪裏又有盛馥與劉赫相攜而去......還不是一般的牀幔,還不是一樣的陰冷正在奄奄一息的昏亮中沉沉浮浮、搖搖曳曳,將壅閉填滿了整間石室!

    “呼.......”齊恪幽幽地呼出一口濁氣,像是要把方纔夢中的驚惶吐盡。他抹了抹額前冰冷的汗滴,嘴角牽起一絲澀笑,“夢罷了!不是都說夢境皆反?”

    “但不知孤睡了多久!”齊恪迫着自己再不去想方纔夢中的催心裂肝之傷、血肉模糊之痛,他擱下了“爲何孤自稱爲朕”之疑;撂下了“梅素爲何是爲梅姝,那一襲白衣豈不是與她夢魘中相同”之問,強撐起了便往窗邊踱去,“亦不知今夜月色可美,倒可一探!”

    手起窗開,一股冷風灌來,齊恪一個激靈之後便只聽得有雨聲淅瀝打落在崖壁之上,不用舉目便知今夜已定是無月可探。

    秋雨下得綢繆,恍若是織女在山巒間灑落了無數絲線、又似是嫦娥散下了她的萬縷青絲--“山盛雨,渡枯屋。”齊恪望着迷茫茫的山壑喃喃而道,“道是世間萬水同源相通,然終是.....天栽緲雲有棱,地盛落水無相!梅素,此刻之你又在何方?”

    “殿下好詩性!賤妾見過殿下!”驀地有一道交雜着妖媚、怨恨、傲睨、輕藐的聲氣自齊恪背後響起,配着雙掌相擊之音,一下一下地敲在齊恪心上、一下一下得緊在齊恪額頭頰間,“賤妾敢問殿下,既然是水水相通,既然殿下想起了王妃,可是順帶着想起了賤妾這麼個人......要知道當初殿下可也是許過賤妾王妃之貴的,還曾許過賤妾來年三月三要帶了奴婢去雲城白龍潭同看良朝才子花舟、賽詩定情的!”

    “殿下不說話?!無話可說還是不記得了?嘖嘖嘖!要賤妾猜並不是不記得了,而是不敢認了!”

    “殿下還是不說話?竟是怕那瘋婆怕到這般田地?此刻她不知在幾千裏之外呢,殿下都是不敢與賤妾在說一句?“

    “其實莫說說話,縱然殿下這會兒再與賤妾與舊時一般,同臥一榻、同蓋一被,她又能怎樣?她也不能怎樣,只能空看着罷了!哈哈哈哈!”

    “住口!”那聲音愈行愈近,話語愈發放肆,齊恪被排山倒海般的憤懣、憎惡填塞到忍無可忍,幡然轉身一把卡住了末楊咽喉,赫然而怒,“孤早該殺了你這個賤婢!”

    “殿下要殺了賤妾?這話怕是說大了!”末楊不慌不忙地把上了卡住咽喉的那手,非但不去扒開,反而輕輕地撫摩起來,“一來可捨得?二來麼.....殿下一貫只會舞文弄墨,何嘗生出過殺人的氣力,更何況而今這般......因此縱若真想殺了賤妾,怕也是有心無力吧!”

    “你!寡廉鮮恥!”齊恪如遭火燙般地撤回了手,不斷地甩着、擦着,“無恥之尤!”

    “呵呵!”末楊像是鐵下了心要好生與齊恪“逗弄”一番,摸着自己才沾過齊恪的手倒、忍下心頭那點揪痛,更是做足了諂媚,“賤妾就是天下第一寡廉鮮恥之人!又怎樣?殿下當初還不是曾與賤妾有魚水之歡、夫妻之實,與賤妾郎情妾意的恩愛濃、濃得連那瘋婆都不要了!”

    “放肆!你放肆!”齊恪一手指向末楊,卻禁不住激怒之下的陣陣顫抖,語不成句,“孤有錯!錯在中了你這等覥顏人世,行同狗彘之人的奸計......但孤何曾與你真有過......有過?一派混賬胡言!”

    “殿下!有沒有過的,殿下怎會不知?又賴了作何?”末楊斜吊着眼,酥麻地瞥一眼滿面怒紅的齊恪,“殿下當初不嫌棄賤妾,怎麼如今倒嫌棄成這樣了?”

    “賤妾知道了.......可見殿下也是個見異思遷的,是不是如今有了那新歡北妹妹,就瞧不賤妾這個上舊人了?”

    “不過殿下的眼光可是愈發地差!殿下可知她面罩之下是長着怎樣的一張怪臉?應是配不得殿下的喜好......還有,她可是大字識不得幾個之人,殿下豈不是應該嫌棄非常?”

    末楊蹙眉擔憂着忽然又作個茅塞頓開之樣,拍着手道,“奴婢怎麼忘盡了,她本就是從盛家出來的,應是早與殿下有了首尾,不然怎肯捨命相救、做下這等膽大包天的事情!?”

    “嘖嘖嘖!殿下是被那瘋婆逼成什麼樣了,竟連這樣的都看得上、拿得上手!不如還是來看看賤妾呢?殿下瞧瞧,賤妾臉上這兩道斜紅,與殿下方纔掐的可是色近,都是粉粉的?”末楊說罷就揚起臉、擡起顎地逼近齊恪,愈是看見他憤慨無措愈覺解恨,“殿下與賤妾別過一年有餘了,趁這會兒好生看看,賤妾可還是好看?”

    末楊一寸寸逼近、齊恪一寸寸退後,直至脊背頂壁、退無可退。他此刻不及去想末楊是如何識破了他早已甦醒、更不及去想如何息事善後,滿心滿腔皆只有辱、恨之火撩灼。

    “你這狼心狗行的賤婢再敢於孤面前自稱賤妾,孤便即刻.....”齊恪赤紅着眼、緊咬着牙,隨手抄起窗邊箱籠上的薰爐,一下擲在末楊的額頭,“孤殺了你!”

    “啊!”末楊一聲慘呼之後就覺有鮮紅蔽住了左眼,她顫悠悠地伸手向上,一觸之間又溫又黏--“齊恪!你這個天殺的殺坯!”不料自己進退失圖的末楊失聲長嚎,倏忽痛哭,“毀我上次不夠,還有今次?”

    “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末楊顧不得擦血拭淚,發了瘋似得從胸口貼袋中取出一支金釵、倒握着就向着齊恪所在之處一通亂刺亂扎,“到底是要死的!早死早了!免得再害我、害人!”

    眼前有金釵亂舞,背後是頑石鐵壁,齊恪自悔方纔不曾再狠些、穩些、重些,倒讓自己而今進退無去,或還要被她所傷......

    忽然石門咔咔輕響,有一人興沖沖自外而入:“殿下!?殿下......”。

    驟然有一陣牡丹香氣盪漾而來,飄飄灑灑地擄走了齊恪的憤、怒、羞、兇......只留下滿心歡喜之他、酥麻麻轟然而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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