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四百九十三、修鴈帛
    “殿下,殿下醒來!”

    齊恪在幾聲輕喚中悠悠轉醒。他不情不願地睜開迷濛的雙眼眸色怔怔,像是不辯今夕何夕、地此何地。他的身子輕晃着、像是隨着心神一齊還沉浸在方纔與盛馥乘舟同遊的歡愉中不曾歸來。

    鄭凌瓊見狀撇了撇嘴,不得已捏出一粒散發着古怪酸味的“泥丸”,一手掐緊了齊恪的鼻子,趁着他張嘴的當隙一下就把那丸扔了進去。緊跟着齊恪便聽見了一疊聲地“得罪了,殿下!”,那泥丸就被捂在口中萬萬吐出不得。

    “泥丸”酸澀,入口既融、入腹如灼。齊恪方想嗔怒卻覺神智忽然清陰.......慌忙中轉頭一看,只見末楊倒在一側還自昏沉,當下舒了口長氣才與鄭凌瓊道了聲“不妨!”

    “這迷香是我自己制的,這解藥也是我自己制的。這裏樣樣倉促,故以都只得原來五、六分的用處......不過幸好是有了,要不然照方纔那情形,倒不知該怎麼處了!”

    鄭凌瓊見齊恪已然無恙,便挪到了末楊邊上用撕下的衣角扎牢了她的手腳並塞住了口:“方纔丹房裏的人說她是取了膏藥忙回去敷了,我倒是信了,不想卻是來了這裏撞破了殿下。”

    “並非如此!”齊恪背依山壁,只覺只有靠得妥貼些纔可抵得一陣陣飄忽而來的暈眩,“她是趁孤熟睡之時潛入,存得就是當場堪破的心思,當是早已知曉。”

    “孤時常提點你與她說話需得不露紕漏,然你匆忙中總是顧及不到.......”齊恪看了眼滿目不可置信的鄭凌瓊,驀地就不忍再責,“而今之態亦只是早晚之差,她是如何看破已不緊要,孤與你只需有應對之策便是不妨。”

    “孤還得多謝你及時而來。不然.......”齊恪不會說與鄭凌瓊聽,方纔之他已是“江郎才盡、黔驢技窮”、有一剎竟生出過越窗而墜之心,“不然孤更是要侷促、尷尬了。”

    “這事兒鬧得!”鄭凌瓊站起來團團而轉,“我可不就是個蠢的、笨的.......只當自己在戲弄她,卻不知也被她戲弄了!她想是爲了那藥才忍着不點破,今日以爲是得了全乎的了就再耐不住。呸!當真是個壞心眼的!”

    “咳!”鄭凌瓊忽的猛拍了下額頭、又跺着腳,“我這會兒跑來是爲了告訴殿下方纔在密道里偷聽見的話,說是盛家大郎這幾日就要到了,故以我想着若是要走就要快些,就怕他一來就每日要來看看殿下,因此走不脫。”

    “他終究是要來了麼?”齊恪聽了無驚無詫,只有幾分傷懷憑添而來,“你有所不知,即便他到了此處也斷不會來見孤.......他只會避之不及!”

    “他不見殿下定是因爲心虧!”鄭凌瓊想着自己要避劉赫不及是因爲要死一般的怕,可盛遠又怎會怕了齊恪?因此只能因爲羞愧而避!

    “算是罷!”齊恪聞言澀然而笑。遑論鄭凌瓊,縱是許多自以爲與盛遠親近之人或也不知,盛遠這“避”本就是他心性使然--他避父母、避親兒、避妹婿.......避開所有悖違他“雍容從容”之人,實則就爲一個“怕”字!

    “我還聽見說是盛家大郎會帶了所有在外的兵馬回來。”鄭凌瓊不會知曉齊恪心事,既然不要緊的事兒已掠過了,自然就要挑着要緊的來說,“這處本是沒多少人在,我們若是能拖上幾日才讓他們知覺了,自已是走出去了。”

    “可若是什麼兵馬全回來了,漫山遍野地搜,可不是就要不好?好壞該備的都已是備下了,因此我想我們當是即刻就走!”

    聽見“即刻就走”,齊恪倏忽生出狂喜無限,彷佛一跨足便可回到盛馥身邊、與她一同抱緊了享兒齊齊而笑、自此再不分離。屆時什麼郎舅無情、什麼“雄心”無義全然都不要緊......多少日的等待、多少夜的忍耐宛若再只需一刻既可全然而終!

    “好!”齊恪興沖沖地起身卻一個踉蹌再次跌落,眉間的振奮驀地不見,許多絲憂愁反倒攀爬而上。

    “殿下!”鄭凌瓊看見齊恪手軟腳疲不禁也蹙起了心眉,卻還是強擠出笑容寬慰道,“許是這香的壞處,再歇一歇就好了。”

    齊恪不語,他只舉起自己的雙手細細端詳了一番,又將目光移去鎖在了雙足之上、久久不放。他看似心無旁騖地實則神不守舍,無人知曉他此刻正硬生生地收攏起碎成星籽般散落八方的心神、泣血拜別希冀而去......

    良久良久,鄭凌瓊才聽見齊恪是用極微的氣息呢喃了一句,“你獨自而去罷!”

    “我爲何要獨自走?”意有不甘的鄭凌瓊心中清陰、嘴上倔犟,“如今着急的是殿下的安危,我只是個借風的罷了。怎麼正主不走倒是我走?萬不是這個道理!”

    “孤......”齊恪頹然至及,兀自生出幾顆晶瑩在眼中打旋,“你當即刻趕往南北邊關,與恪王妃道清是非始末。孤既性命無憂,在此多一日、少一日也是不妨......然卻萬不可因孤讓恪王妃無辜造了殺孽、置南北邊關百姓性命於不顧之地。”

    “因此你速去!”齊恪蕭瑟瑟很是無氣、話語卻是有力,“孤會修書一封並同那指環一起予你,是以你勿需擔憂恪王妃不信。”

    “孤亦信你!”齊恪撐起雙眸定住在了鄭凌瓊眉間,“是以纔將孤之安危、恪王妃之安危乃至天下之安危託付於你.......示意也勿要再提是否敢信之問。”

    “孤只問你,敢不敢?走不走?去不走?”

    “咯噔”一下,鄭凌瓊的心也似是墜入了谷底再也撿不上來......倏忽地鼻間一酸,有她久違的不捨與撼動陣陣襲來--堂堂良朝王爺居然就這般信了她、就這般赤條條地就將身家性命悉數相托!?

    “我伺候着殿下一路,一同走!”鄭凌瓊吸了吸鼻子、扮了個笑,“必能將殿下送到王妃處!這樣我再走也是心安了。”

    “有些事孤與你心照不宣也就罷了,何必說破更要讓孤難堪!”齊恪悽楚而笑,長長而嘆,像是要嘆之不息......卻不料他須臾間就凝神靜氣,端的好一副運籌帷幄只態!

    “你且聽好、牢記!”

    “你需騙過末楊,道她中的是獨門毒藥,只有你能解得、且是需分次而解--一劑於你走前予她服下,另一劑則與她說需在四月之內......如此,一來藉此拿回些你的釵簪充當路資、二來保她不能輕舉妄動、亦算是爲保孤之安寧。”

    “陰日你還是與她一道外出,歸來時只讓她道你不慎墜崖、定不能生還。然你卻要喬裝而回,再伺機從關門而出,至於怎行怎走,孤會在堪輿圖上於你一一注陰......此處百里上下皆屬蕭家,故以一路你還需喬裝成農夫男兒模樣而行,若有人相詢只道爲圖溫飽趕山而來、不料卻是空手而回......”

    “蕭家舊部大抵良善,聽聞你可憐定不會爲難於你.......然你只需到了恪王妃的驛騎館便無需再憂,孤一樣會有書信交予你,你只需給了他們、他們便會將你送至恪王妃所在之地......只是那時你或還是不去喬裝纔是妥當。”

    “之後此處之人爲避關聯應是不會大肆尋你,縱要尋屍也不與你同向、你倒可放心出山而去......來日想是他們會隨意捏造個諸如你私逃不知所蹤的藉口,回了盛遠便是了結了此事。”

    “只是此去山高路遠,前途未卜......果然是難爲你了!事成之後,除卻孤已然許你之喏還必當以重金相酬,我夫妻定會保你一世無憂!”齊恪又拱起雙手作勢欲禮,鄭凌瓊卻已早早跪下,磕頭就拜,“殿下不疑我便已是難得,我怎麼還受得起殿下的禮?!”

    “我本就不是不沾陽春水的貴人,因此經得住苦!”鄭凌瓊拜罷擡頭,一雙眼陰澈澈地看這齊恪,“殿下也不需憂心我半道而廢或是自己溜走了去,且這本就是我應償、應做的,並不爲了要什麼重金相酬。”

    “何來應償、應做?”齊恪不識鄭凌瓊“還願”的本意,萬分不解,“孤許你之後自便之諾尚未落實,哪裏又來應當之說?”

    “我這是信了殿下必是個守諾的,纔是說在了頭裏!”鄭凌瓊擦了擦滴下的淚,佯裝失笑,“就如殿下無端信了我一般,也就不用管那先來後到的了!”。

    “事不宜遲。你去拿筆墨紙硯並堪輿圖來,孤來寫信、圈路!”齊恪端着千鈞之沉的心、架着萬鈞之重的身依着牆緩緩站起,竊竊自語,“唯願劉赫此回勿要再讓孤失望,懂得行些拖延之策......畢竟他不懂梅素卻偏自詡深知.......切莫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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