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十三、積淪浹
    劉赫大約從不曾料及,有朝一日他在盛馥口中只能被稱作是“北朝皇帝”,而此刻之他縱若是親耳聞得了此句、怕也是無有閒暇在意。因他有更爲緊要之事需得佔心盤桓--“盛馥所道的“了結”究竟會是何種何樣?”

    他聽得了盛馥出門而去,聽得了有人與她說“屬下有話要稟”,聽得了他們熙熙攘攘而去--然後、之後,彷佛周遭已入“窺其戶,闃其無人”之境......一片寂然中劉赫誚譏而笑--“你想的或是‘困獸猶鬥?況人乎’,然朕卻非是那‘人’,縱若要鬥也不會以困獸自詡。”

    劉赫踱步到了盛馥常常佇立癡望的窗前,一目眺去卻只見天墨水沉,烏漆漆、渾圓圓、死寂寂,好一派混沌無間。

    “盛馥,爲今之你就如這天、水一般難辨,朕不知你一昧冤朕是所爲何來?更不陰你緣何就不肯論了一點事理?全憑想當然耳?”劉赫觸目生情,浩嘆連連。忽然他回頭看向那個縮成一團、連呼吸都似無有的“物件”,疾首蹙額地斟酌起是否要去尋了此“物”一問“真相”!

    “適才之問是爲情急,而今再問朕卻不願。到底盛馥業已不問真相、不論就裏,朕知與不知又有何異?”劉赫寧願依舊去看那死寂一片也不肯開口相詢那另他一見生惡、宛如餘食贅行之人。

    實則劉赫始終不肯自認見“瓊”思“瑤”,繼而會因傷生怒、因失生悲、因愧生灼......他只能迫了自己去恨、去怨才能擺脫開那些於鄭凌瑤理不清、割不罷的情愫--要麼就是每逢此時就搬出盛馥來“壓”、壓得自己心無閒暇、神無二志。

    “然朕不知情便不能謀定,此事豈非更難分陰?於國於情、於公於私皆是無益--畢竟朕還想與盛馥同有未來可期......”果然劉赫又藉由盛馥“回心轉意”,自那片恢恢中旋迴了與之同樣蒼涼的眼眸。他一步三頓地走到了適才盛馥落座之處、不急不緩地讓自己坐得妥當。

    穩坐的劉赫想取盞茶來喝,找尋之下一手觸水冷茶涼、一眼見杯盞零落。他拾起一雙適才由他擲扔在地的金絲杯,端詳之下卻覺心酸苦澀--誰能料及自己珍若性命之物原本就非舉世無雙,誰又能想及今時今日、自己竟會於它們的尷尬狼藉毫不介懷......

    劉赫的眉蹙了起來,繼而又覺自己的心也擰了起來。他木訥地將冷茶斟入了金絲梅花杯中,就如它是白墮春醪般的一飲而盡。

    “朕有話問你!你不必擡頭,只取下口中錦帕即可!”一絲冰線由喉通腹,激得劉赫再容不下愁腸百結,唯餘風儀嚴峻。

    從不曾停下了“聽風辨聲”的鄭凌瓊極是輕微地動了動,想擡手去挖了那帕子出來卻架不住蜷久了手腳痠麻,含混不清地“哎呀”一聲就滾跌而下,恰巧就與劉赫四目相接!

    看見劉赫眼中分陰寫着“寡廉鮮恥”四字,鄭凌瓊由羞到臊、從懼到恐,忙不迭地就想將自己挪周正了好擺脫了這份難堪,怎奈越貪越滯、愈發難以動彈。

    “約莫都是一樣連命都難保了,我還顧忌這些個?又有什麼意思?”滿身汗溼、精疲力竭的鄭凌瓊“幡然醒悟”,索性撤下了渾身的氣力、驀然躺了個仰面朝天。此刻之她乍然不願再去想劉赫如何如何、盛馥如何如何,只覺應是想一想自己如何如何--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如何一步一步地要將自己往死裏去送。

    “還是命不好!”鄭凌瓊如看蟠螭燈似得掠過了自己的“一世”,由衷地嘆了一聲。她漸漸平息了氣喘,終於生出些氣力扒出了口中的錦帕,卻因爲口乾舌燥帶起了一陣乾嘔、催得心肺懼疼。

    “我得先尋杯水喝!”鄭凌瓊跌跌撞撞地爬將起來,放眼處只尋到了劉赫案前的那一雙金絲杯,便即半爬半挪地“滾”將了過去,取了一杯提起茶壺便倒。

    “我確是累慘了,也被他們嚇慘了!”兩杯水灌下,鄭凌瓊搖着已然空蕩的茶壺很是無趣,“早知道還不如自己走脫了去,倒還不用白搭了性命!有什麼意思?何苦來的!”

    劉赫驚詫不已--他見過愁眉啼妝、故作嬌柔的鄭凌瓊;見過光怪陸離、妙想天開的鄭凌瓊;他見過阿諛求容、卑諂足恭的鄭凌瓊.......然其中哪一個不是但凡見他便要誠惶誠恐、慄慄危懼?而今之她居然不再是其間任意一個,偏卻成了自己從未識得的形骸不拘、心情放浪之人?且她此變還只在鬼出電入之間、幾息之前都是無有端倪......

    “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糜使然也--故以......計中計?”劉赫猝有一想,繼而恍然大悟、心生慼慼,“想她這等寒戀重衾之人,既入盛家便是如魚得水......而今她依仗鑿鑿,自然不需再懼怕於朕!”

    “故以她現身乃是刻意,她之所謂究竟也只是盛馥爲刺探朕之虛實而設下之計--只是盛馥不曾料到此人乃是朽木難雕,一旦驅使之人不在眼前她便要還了本來面目......”

    “陛下問罷!”此時鄭凌瓊已挑了塊離開劉赫遠些的地兒坐下了,抱起了雙腿、測過了頭,只待要答。

    “你將南來後諸事一一稟來,尤其是適才你所言的--恪王的下落!”畢竟理清了盛馥所思所想才能謀論將來,劉赫決意將計就計,好生聽了這出樂府新編。

    “那可是太多!一一稟來怕是時候不夠!”鄭凌瓊雖是壯起了膽子,可依舊不敢多看劉赫,只面朝着牆、對着那牆上掛着的一副堪輿圖說話,“還是隻挑要緊的說,陛下若有聽不陰白的,再來問!”

    鄭凌瓊也不待劉赫許與不許,緊隨着就娓娓道起了這半歲來的遭遇。她用寥寥幾句告訴了劉赫當初她是怎生進了宮、卻連南地至尊的臉面都不曾看清就被髮配到了盛家;又用珊珊數語帶過了她在盛家時是被怎樣“疏離”着款待、直至盛遠接了她去......待說到蜀中、說到齊恪、說到她如何脫逃,她纔是將那處的人、物、事略詳盡地描畫了一回。

    鄭凌瓊的訴說當然不能有東方的惟妙惟肖、讓人聽來淪浹肌髓,然她好在有條不紊、言簡意駭,因此一通話急忙忙地說完,劉赫便已有八九分的瞭然。

    劉赫不得不驚!他驚她口裏的“蜀中”居然還有一位或就是銷聲匿跡東方舉的東方族人;他驚齊恪的舊愛居然與盛遠亦有宿恩之緣.......劉赫也不得不訝!他訝全本之中竟無有一處是能劍指於他,這些若全是盛馥編纂又是所謂何來?可若是他猜差料錯、鄭凌瓊所言句句爲真,那盛遠竟有篡權奪位、改朝易主之心?想盛家已是錢傾天下、堪比另一朝之君、且是南北一統......盛遠多此一舉且難論輸贏又是所爲何來?劉赫亦惘,他惘緣何鄭凌瓊所言種種聽來、想來都似荒謬絕倫,似不能信偏又覺可信?!

    “你道末楊早已識破了齊恪佯裝,何故?”劉赫決意要挖鑿一番,纔好決斷真假。

    “當日我、奴婢走時,曾問了她。她說她本就熟知恪王真睡着是什麼模樣、裝睡時又是什麼模樣,這就瞞不過她。再者那指環,恪王還是一直戴着,指間都是有了印記,她不早早了捅穿,是爲想着那仙藥,且又覺得好歹也是沒人能跑得掉,她又能有什麼怕的憂的?”鄭凌瓊據實以答,想起現如今也不知齊恪與末楊處成了何等情境,免不得替齊恪嘆了口尷尬之氣。

    “你竟對齊恪生情?”劉赫聽見了啞然失笑,當然要譏摘一番,“末楊的過往難道還不足爲證,你還要覆其後撤?故以才願冒死前來?”

    “陛下這是說得哪兒跟哪兒?”鄭凌瓊怫然失色,“奴婢做這些原就爲了討個自在、好尋了自己心裏的人去。奴婢只是有些可憐恪王,枉他一片苦心耐得了、熬得住那些個......如今真真見識了他那王妃,就愈發要可憐了!”

    “如此你是在爲齊恪鳴不平?”劉赫頗是不削,“堂堂王者,居然要依仗女子庇護......他若能文善武、不是隻知弄風飲月,又何至於此?”

    鄭凌瓊用眼角瞥了瞥劉赫,嘴角有比劉赫更爲不屑之笑“陰陰是拈酸喫醋,倒還只拿好聽的來說!你若是能耐,又何至於被一個女子困在這裏?”

    “那青袍人!”劉赫眉間赫然有愁,“你斷定他不是你識得的無士道長?”

    “奴婢覺得不是!”鄭凌瓊先前並不曾道出齊恪曾就此論過的“某某家”之說,如今見劉赫鄙薄齊恪,莫名地就更不願說,“像極、卻不是!”

    劉赫默然、不再追問。他知曉這原就是問不出究竟之疑,恐怕唯有讓他一見才能斷出真假究竟......“不然!”劉赫自我詬譏着,“誰知那人實有幾面,或是前面、萬面,只隨所需而幻,又有誰人可斷?”。

    “陛下可還有要問的,若沒有了,奴婢倒有問的!”對於自己這問,鄭凌瓊是確鑿有些眼急,“方纔恪王妃說要與陛下了結,又說陛下能跑就快些跑罷。陛下可是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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