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十四、長轡遠
    而今事理不陰,冤屈未伸--理所當然的,若是一朝命在旦夕、劉赫定是會“跑”!然他早就決意,此一“跑”絕不能是溜之大吉或是落荒而逃......他須是走得從容妥當、甚或該是斐然成章!同是理之必然,遑論適逢多事之秋、縱是“花好月圓”,劉赫亦不會將一己綢繆說予鄭凌瓊知道......因她從來就不在那綢繆之中、並非檻內之人,且劉赫深信--不論之前、如今、日後,自己的檐下始終是容不下這東方口中的“至善”之人。

    “你道指鹿爲馬者是爲何來?以羊易牛者又究竟是意欲何爲?!”劉赫一語雙意,似是答了鄭凌瓊卻更如自問,“正因不思、正因不通,故以纔有‘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之說!”

    鄭凌瓊怏怏氣餒。好不易自己不怕他了;好不易他似是能與自己好生說話了;好不易或是快要死的自己覺得他是一線生機......可這人怎麼就說了一通糊塗塗的混話來、了彆扭之外就再聽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根本就是與自己問的毫不沾邊!既然劉赫如此無趣、既然劉赫於她如此嫌惡,鄭凌瓊當即罷休了備下的“聽着門外人少、窗下想是無人,正是跑走的好時機”續後之勸,嘆着自己終究是個“凡是都靠不着人、唯有自己”的苦命之人。

    “到底恪王府也不曾問了奴婢要不要跑!”有些急不擇途的鄭凌瓊只好這般寬慰了自己,也是替自己在那凶神跟前爭一口氣,“到底奴婢就只是個送信的人,要謀、要斷的也是論不到奴婢!”

    劉赫嘴角稍稍一揚便自禁住,驀地自愧起一再取笑一個草木愚夫也是不恥不當。想鄭凌瑤自幼被浸潤於詩書之中都只是一般爾爾,更何況於她--這個恍若真奴婢一般長成之人。

    “盛馥的這場了結,追根究底或就是隻爲了結了東方口中這‘至善’之人、了結了朕的‘良配’!”劉赫一念馳過,就此拋下鄭凌瓊不願再理。當下他更有“緊急機要”需得揣度,且其中每應每變皆是舉足輕重,若要一蹴而就,必是要“盡美矣,又盡善也”!

    可惜依舊是時不與他!劉赫方入淺思就聽見門動履踏,聲響嘈雜,無需細辯就知來人絕非是寥寥之數。

    “寒公子,請隨我來罷!”十一叔率先而來,大馬金刀地立在兩列簇簇的兵甲之中,展臂作了個請勢。

    聽罷這不恭不敬的虛妄舊稱,劉赫一言不發地矜重而起,從容不紊地理了理衣衫,從頭至尾都不曾擡眸去看過十一叔一眼。他負起雙手作勢欲走,卻在長眸一瞥間發覺齊恪的四員“大將”也正分立兩旁,然除卻他們就再不見一個禁衛、兵甲,餘人無一例外、皆是“姓盛氏齊”。

    “這位......小娘子,也請隨我來罷!”十一叔依舊有些懵懂,怎麼一個小子生生就忽變成了女子,且還是有掩都掩不住的容光卓越,甚至可以與大郎相媲......“難怪綠喬說來鬼怪兮兮,還叮囑不讓多看,不然就是爲老不尊!”十一叔忽然有“哈哈”豪笑聲起,“想我隨着老主歷事百千,早已看慣了無以倫比,終了哪人哪樁還不是骷髏、泥塵--看穿便就無妄無貪!”

    而鄭凌瓊此刻正是重手累足、膚粟股慄,再也能挪動分毫。要知道前一刻她還自額手稱慶災厄不臨,可後一刻旋即就聽見了那個“請”字便知是在劫難逃。如此驟然的一捧一跌、一高一低之下,鄭凌瓊本就是快要亡魂喪魄........忽然間又聽見十一叔好一陣鴞唳,當即就被駭得一聲“哎呀”跌躺在地、抱頭顫慄。

    劉赫實在舉不出哀其不幸之心。他厭鄭凌瓊一昧只是自說自話、自行其事,因此是定看不見列隊中人方纔於她的迷醉、亦聽不見而今他們的譏笑之聲。他愈發嫌她,嫌她一個自擁絕倫美色之人竟能自甘墮落到如此境地--雖是劣跡斑斑卻始終毫無芥蒂、無拘無束到更甚市井潑婦!

    “北國胭脂就是彪悍,大庭廣衆之下也是耿直無邊。虧得前一刻小子還爲之癡惶,這一刻倒覺不值!“

    “僅論這姿色只怕是能與大郎同論,可若大郎知道了好不易尋到個與他相當的人卻是這等做派的,只怕是氣到嘔血!”

    “嘔血之後就要一劍殺之,以免被帶累了名聲!”

    一時間有紛紜衆說如狂風般灌入劉赫耳中,他意欲不理,然“北地”、“大郎”之詞猶如根根尖刺錐心而來,驀地就迫他生出了氣性--瞬息之差,天壤之別!

    “起來!”他回身行至鄭凌瓊處,沉聲喝到,“勿要自辱!”

    “我、我、奴婢、我......怕!”鄭凌瓊在顛三倒四中竭力地挪出了一眼讓劉赫看見,其中噙滿了清淚。可惜劉赫不曾爲此生憐,反而更是怒其不爭!他眼看這軟若爛泥之人恨不能一劍剁之,然而今此時,卻是先以攘外爲先。

    “起來!”劉赫再喝一聲、同時伸出一手再低語一句,“勿要辱沒國格!”

    鄭凌瓊起先看見劉赫長手而來只當會有是老拳揮下、急忙又要抱頭,轉而聽見後一句才恍惚以爲劉赫伸手是爲拉她起來,並無他意。

    “哦哦哦!”鄭凌瓊一疊聲地應着,腦中還是污糟糟地既想着“怕死”,又想着“他讓我不能丟了北地的人!”,始終分不清孰輕孰重。

    “起來!”劉赫三喚,已是不耐其煩、神色間狠戾漸展。鄭凌瓊再瞄一眼纔敢怯生生地伸出了手去,唯恐是她會錯了意,倒又要遭他叱罵。

    好在無有!好在不曾!好在劉赫雖是及其鄙棄卻還是握緊了鄭凌瓊的手,一拉一拽之間就似能將她矗得直直。

    “啊呀!”鄭凌瓊卻又一聲喊,只爲劉赫拉得太急太猛,急到她站立不穩、猛到她直覺得臂膀已然脫臼......鄭凌瓊身子一斜眼看又要倒地,劉赫又急又怒的一嘆之後,只能伸出另一手穩穩地撐在了她的腰間。

    軟玉入懷,劉赫有一瞬錯覺鄭凌瓊既是鄭凌瑤......一時間心猿意馬、五味雜成到氣噎神滯。

    “真真是要死了!”鄭凌瓊猛一見劉赫眸中有鱗浪翻騰,一時間羞臊到面紅耳赤,一個驚跳就掙脫了劉赫。

    劉赫神魂歸位、自愧不堪。爲掩其羞,只匆匆與鄭凌瓊低聲道了句“好自爲之”後便獨自驅身在前,只留下鄭凌瓊“三省吾身”。

    “這都要死了,論是好不好的,還有什麼意思?”鄭凌瓊咬着脣、拍着心口,想要咒罵幾句卻又覺不該,“或者一樣要死的,是不該再丟了我們北地女子的臉面、我原不將這怕都露了出來?”

    鄭凌瓊看過一眼劉赫的闊背、又掃過一眼那衆人的好事之態、再想起延續了多少年的“南北之爭”,頓時也犯起了倔犟,“也是!若我死了,他們當是要痛惜痛哭纔對,可不能讓他們叫出個‘死得好’、還拿我只當醜的去說上幾年!轉瞬北地女子就無一個好的、統共都被他們比下去了!那確也是不行!”

    “我、我是有頭昏的頑疾,一旦病起便是自己不知的!倒讓諸位見笑了!”鄭凌瓊像是“得體”非常地朝衆人施了一禮、眸間星星點點的美好瞬息瀰漫滿室,“陛下仁愛,看不得奴婢丟乖露醜的,這才屈尊降貴的拖了奴婢起來!!”

    鄭凌瓊看不見此刻劉赫的嘴角略略上翹了一下,她更不知自己因爲語無倫次而渾說的”我“與”奴婢“,在劉赫聽來竟是分出了尊卑--且是北尊南卑。

    “請!”看着這一室復又陷入癡迷之人,劉赫倨傲地與十一叔道出了請字後便隻身往前,無懼無恐、無憂無急,挺拔不羣。

    “陛下等等奴婢!”鄭凌瓊扭着腳、顫着腿就顛步而追,與劉赫一般只當旁若無人、如臨無人之境。。

    “畢竟是寒公子,終歸是個出色的!”被反客爲主的十一叔不停地嘟囔着,“當初若不是老主怕主子傷心,一早就沒了他,現如今就不會有這些煩瑣之事生將出來.......可惜是真可惜!何必也是真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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