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三十九、塵沙惑
    “這簡直......簡直、簡直是......”盛爲手握“書信”啼笑皆非,憑是素日裏的如簧巧舌還是一貫的操翰成章在這此刻於他的一片混沌皆是無用。自不知覺的,他已是呆愣愣地塌坐而下。

    一息、兩息,一刻、兩刻......盛家二郞絲毫不查銅壺滴漏,亦不知要將自己的思緒擺向哪處哪方。他只是忽而覺得自己有些意攘心勞、有些力不從心,甚至有些厭煩。

    他想起那聲聲口口“是爲大局想”的“舅爺”必是奔了寒朝而去、去爲劉赫這異邦外人解憂分擾,而不顧甥兒們或是需他“指點迷津”;他想起父母親近年來雖於大哥苛責不斷,卻還是放之任之、疏於“管教”,乃至而今他終是捅破了天;他想起莫念那小兒郎平日裏是闔家視之爲“瑰寶”樣人,而今卻被拿來充“秤砣”來用、只爲平了爹的那桿秤;他想起盛馥從不肯認的“一心二用”,她那所謂對齊恪的至死深情竟換不來一個“信”字、更是抵不過家族榮衰;他想起自己爲償出仕的雄心也是無所不用極其,於此事更是鞍前馬後地分外熱忱,難道不就是爲了求一個“盛家二郞不輸大郎”之名?他想自己不是不知“口是心非”是乃世間常態,然卻於至親之中頻頻而現卻好似不該、不應......而自己偏要在這些“不該不應”中遨遊徜徉、還想要排難解紛......

    “無欲則剛!二郎若是真只當了隱士去,不問世事只管自己與山水逍遙,又哪裏會生出此些煩憂?!是以是應當啊應當!活該啊活該!怨又有何用?!自尋來的事,終是要自己做結罷了!”

    盛爲重重地吐出一口喪氣,扒拉起手腳去到那東方舉所示之處,果然見一瓷瓶與一張看來稀鬆平常的符籙在那裏靜靜而待。他取了瓷瓶來先打開一嗅,忽然僵滯--“不說二郎不曾嗅得什麼奇特之味、不覺此藥有甚靈驗,就說這般貿貿然就嗅上去、可是不該!萬一他是要害了二郎呢!?幸而不是、幸好不是!”

    後怕的盛爲一身冷汗地倒出了幾粒丸藥,入目只有黑不溜秋,正是如同那氣味一般乏味。他嘆了口氣又將藥丸還回了瓷瓶又揣入腰囊--“這寥寥幾丸也太是寒酸,若不是親見過你那藥是有奇效,二郎絕不會信!”

    “這也太過肆意了!”盛爲初見那符籙時就覺怪異,而今捻起來細看之下就更是嫌惡,“二郎想你定不曾設壇行祭禮,然爲何連符籙上當有神祇也是不見?隨便找了塊絹帛用墨汁一畫便成符籙?!可真能有用?想二郎雖然不才卻也能畫得更似幾分!”

    自認有些見識的盛爲端詳揣度了良久還是看不懂那符籙分毫--糾結間念及外祖家家世確實“奇幻莫測”,又爲東方舉此符原是暗指着盛馥的“怪病”而去,終於定下了“聊勝於無”的心意:“罷了!總之化了灰也喫不死那瘋婆,二郎儘管去試便是。”

    “若試得不好,二郎定要添油加醬地告訴了母親,屆時舅爺只等着她收拾便罷!”盛爲收罷了兩物又懶懶地端起東方舉的書信來看,眼神移來動去,倏忽間就在某一處停住!

    “好你個老匹夫!耍的什麼奸計?!”他忿忿然地咒罵道,“一端讓二郎莫要在劉赫那廂露了端倪,一端又給二郎那藥......既然給了二郎,劉赫又怎會不得?!這一般一樣的藥、一般一樣的效,劉赫也不曾送來......如此豈不是着實露了怯、賣了二郎?不是陰晃晃地告訴了劉赫,先前那藥也是自你處而來、而二郎竟是個滿口誑語之人?”

    “刁滑至極!莫名至極!怎堪去信!?”盛爲氣哼哼地又掏出了那藥瓶,一時間就想要砸碎了才能解氣。正要發力時忽覺得觸手處粗糲糲地有些異樣,禁不住好奇心起,拿近了又去細看......“甥兒謹記,靠人不如信已,唯思能解萬惑!”--那瓶上竟刻有十六個及其微小之字,盛爲一見之下又是哭笑不得:“這算是在教二郎道理麼?若二郎偏就不曾看見呢?”

    “唉......”盛爲怏怏地轉着那瓷瓶嘆氣,“你是算準了二郎會在要擲了這勞什子時讀到這箴言,還是二郎心不在焉,是以不曾在一見時就能察覺?”

    “唯思能解萬惑......”盛爲蹙眉嫌惡道,“哪個不知此理,說來都是輕易......靠人不如信己--可是說你這舅爺靠不得是乃尋常之律,是以二郎不能懷有不滿、不忿?”

    “此等箴言終歸也是無益、解不得二郎困局!”收斂心神思索了良久的盛爲終歸還是撇不去詛喪,“唯有之好便是二郎還是願思之人,或是想清了此藥是該何以致用--二郎只需每每只將極少之量給予盛馥,這般既治了她又不會讓劉赫有查......若是劉赫拿藥來贈,便可達‘一治既愈’之功,若不拿來也是不礙.....這可算是應了混賬舅爺既不曾留得服法,又憑得小氣只給數丸之實?”

    “混賬舅爺可是要測一測劉赫有幾許心思牽於盛馥、可能捨己爲她麼?”盛爲訕笑了一回,“若他舍了藥給盛馥,他要痊癒便是不易,盛馥爲此更欠劉赫一遭......混賬舅爺於劉赫倒是一片忠心,不惜倒行逆施......咦?”盛爲驀地像悟到了什麼,卻一時參不透奧妙,“罷了罷了,任他是何用心,瘋婆也絕不會舍了齊爾永隨劉赫而去,二郎而今已是不得閒暇,何苦再耗費心神去揣此些?”

    “至於這‘耐’麼倒是好解,”盛爲的雙眸又回落倒了帛書之上,“無非是先發者下、後發者上之理。只是而今兩廂都是急迫,偏卻瘋婆是個不耐的性子,劉赫又似是個極耐的......”

    ”咳!就信一回混賬舅爺!二郎只管勸着瘋婆按捺就是!”思慮越攪越多、越多越亂的盛爲憤然斬斷了所有之想,“只是太過辛苦二郎,二郎是當真辛苦......”

    盛爲嗟嘆着踱步而出,每一步都像是跨在刀山火海之上--痛楚之外更有惶恐。他攜着這痛苦惶恐捱過了那日那夜;捱過了親眼目睹盛馥飲下那“二郎特意爲姐姐調配的胡人新茶湯”;捱過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服了盛馥遵循“先行者必落下風”之道;挨來了北邊送到的“寒朝大都被圍、已生大亂......”之訊;甚至捱到了莫念歡蹦亂跳地撲進他懷中......卻還不曾挨來劉赫的半分響動--莫說劉赫,縱連他那一衆手下、乃至臻王都是“閉門不出”,其平寧靜默,怕是用“死寂”來描也不爲過。

    “天下之理皆是相同。我等既知按兵不動才佔先籌,他們又豈能不知?看來劉赫於瘋婆之情也不過爾爾,竟不曾拿藥來贈.....雖說如此也好、免得日後又要節外生枝,然二郎卻是爲他的‘紋絲不動’而難安吶!”這日盛爲看罷盛馥飲完那化了藥丸的茶湯,便一人踱步在江岸之上,想要藉此排遣些焦急之情。

    “還有盛馥--她雖是應了二郎之請,然見她眼神可是一日不耐過一日,若劉赫再無所示,怕是這‘耐’字再不能用!”盛爲猛跨了幾步,像是唯有如此才能追得住盛馥之“急”,“她都不曾再與二郎議論過要如何才能在此事中全然開脫了大哥、開脫了盛家......可見她那‘耐’是無奈之下的負氣,一旦忍無可忍、噴薄起來,那便是要嗚呼哀哉!”

    “唉!”盛爲眼望蒼茫,只覺神魂早已與冬日的江水一體一端--都是渾渾噩噩......耳聽浪涌聲聲,又覺心緒亦是與之同氣連枝--時高時低、時起時落,令人不得不爲之煩囂。

    “盛家二郎......”猝然間,盛爲居然聽見江濤正在喚他,他挑起眉目訕訕一笑,揮了揮大袖自嘲自笑道,“聰慧絕倫的盛家二郎居然神智昏聵到有幻聽之症......這一趟遭遇確是撼徹心扉吶!”。

    “盛家二郎......”又一聲呼喚更讓盛爲驚詫。他屏息側耳更往江水處湊去,卻只聽得那呼喊聲於來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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