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五十九、颺朝霏
    可惜而今劉赫縱是拼盡全力也不得一“觀”,是以他不知此刻盛馥正有辛苦難捱,甚至難捱兩字都不足以描!

    盛馥正自疑惑自己的雙腿雙足可已是不在了,不然怎會無知無覺到連麻木都無有半分?她垂頭瞧了一眼,只見縛褲、絲履依然如故--明明適才她還是覺得到鑽心之痛的!明明此刻她的頭、她的胸口、她的腰,甚至五臟六腑都還痛得翻江倒海!怎麼偏生就在落地那一剎腿腳就不知不感了?

    她還狐疑自己如今究竟是如何能站得?是因爲初柳與綠喬兩個死拽着她?還是因爲鄭凌瓊從後邊攬託了她一把?

    “爲何有這許多人圍上來?”眼見周遭如鐵桶一般,盛馥愈發覺得憋悶焦炙,那被人卡住了脖頸的知覺亦就愈發的重。

    “你們、你們都散開些罷!”鄭凌瓊裝起膽來說了一句,卻無人去聽。

    “二郎,且讓他們散開些。”初柳一言卻勝萬語--不待盛爲吩咐,那些人已是齊齊退後。

    “姐姐你一直站着不走豈不是愈添乏累?不如二郎揹你進去?”盛爲一看盛馥灰敗到顫顫而慄,只當她是脫力。想及她傷勢未愈,又有腰疾纏綿,一個心急就忘了顧忌。

    盛馥擡起渾身上下唯一有力的一雙眼,一眼剜去:“走開些!”

    “二郎,有奴婢們呢!”初柳勉強笑了笑,算是慰藉了盛爲“一片好心付之東流”之失,“我們扶着娘娘呢,且讓娘娘站着歇歇。”

    “二郎情急忘事,竟是忘記了奴婢方寸喊他們做什麼去了!”綠喬也替盛爲解着圍,“二郎若閒着,不如去看看他們可是爲娘娘備好茶、備好了浴湯,倒比杵在這裏有用些。”

    “二郎不閒!”盛爲還是盯着盛馥,就怕她一口氣喘不上來便要萎頓而癱。

    “來了來了!”忽然綠喬從人縫裏瞧見了什麼,陡然鬆快了些,“這些人做事也還爽利。”

    人羣散開一角,盛馥看見有四人正擡着塊被錦被鋪滿的門板匆忙奔來--“誰想的主意?可是想死?”她兩眼直盯着那物,眼眸縮緊、縮緊,再縮緊......

    “奴婢的主意!”綠喬似也不怕死,當即便接了口,“娘娘先別惱。奴婢是想着騎行了良久、自己個兒身上都是磨破了,走路大是不便,更何況娘娘?也不過是擡幾步路罷了,再者娘娘多歇得一會是一會兒,明日還要趕路呢。”

    綠喬此說合情合理。有一霎那,盛馥當真是心動了一回--不就是被擡着走幾步路麼?好比車駕、歩攆,不也是要人擡着、趕着?事急從權,是塊門板又如何?自己如今可不是“走不動”,而是“不知要如何走!”

    “然......”盛馥垂下略顯貪婪的雙眸,捨棄了此“塊”輕易,“不可!我不可露怯人前!何況,是此人、此些人!”

    “擡開!”她說得狠厲決絕,“哪日待我死了,再躺不遲!”

    “娘娘!”綠喬一副闖了大禍的後怕之樣,想跪下請罪卻又不能撤退開攙扶着盛馥的雙手,“奴婢該死!奴婢只想讓娘娘安逸些,卻是欠了想。如今娘娘先不發火如何?待歇好,再罰奴婢不遲!”

    “那你扶穩些!”盛馥幾乎是在咆哮,“還不快將那東西擡開!”

    盛爲知道綠喬乃是深諳盛馥脾性之人,而她今“鋌而走險”行出此招,必然已是無奈至極。他揮揮手讓那些人退下,也不敢再提揹她進去之事。他瞧一眼綠喬,見她眼中噙淚,想勸慰卻知此刻絕不適宜。盛爲略微一嘆氣,再衝綠喬略略搖了搖頭、勉強算作安撫--是啊!綠喬與初柳兩人與其說是盛馥的奴婢,不如說是相伴之人更恰當些。自她們那日被盛馥“撿”來至今,過得都是“姐姐妹妹”般的日子,被這般呵斥之時可謂是少之又少、幾乎是無--如今盛馥、綠喬皆是一反常態......盛爲不禁要想一個爲何?

    “她們......想來是不如二郎有力,不如二郎來扶姐姐?”盛爲試探着。

    “不必!你且自去,餘人都去!休要管我!”盛馥說得堅決,“散開!”

    驟然間人羣如漣漪般漾開,那廂的劉赫一眼輕瞥就看見了那個另他念茲在茲又耿耿於懷之人。

    “她是像極了冬日裏的木樨樹,雖不曾凋敝卻也是生機消沉。”劉赫一見盛馥便將“隔世”之想拋得渺無蹤影,“然木樨樹再是消沉也能身資挺拔,又何來她這一日重愈一日的彎折、彎折到需得有人強行架住?狼狽至此,又是所爲何來?”

    “她可是傷了何處,故以不能行走?”劉赫見盛馥良久還是不曾挪出一步,不禁要疑。他一一細細地去看圍繞在盛府左近之人--一個、兩個、三個皆是難掩愁容又無可奈何,還有那急急而來又匆匆而去的四人又都是滿臉驚恐......“她而今定是難行,又不許人助!”劉赫斷定。

    “還是有寧死不撓的倔犟麼?”劉赫雖是冷笑卻更心酸,“他人還則罷了,然朕在這裏她豈能不知?爲何不來求助?且又無需她出語相邀,又何來難堪可言?只需她看朕一眼,一個眼神、朕即可會意。”

    盛馥此時倒像是會了劉赫的“意”,驀地就將脖頸更立直了些,好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桀驁不馴!”

    “嘶......”須臾間盛馥被朝霏淡淡染紅的側影竟與深紮在劉赫腦海中的另一“景”重疊地嚴絲合縫--那世那時,那個縱然手足並用、一寸一挪也要奮力撲去火光的赴死之人,不也正是這般的神色?

    “難道天意示朕,她此行亦然是在赴死?”劉赫一念既起便惴惴難安。他滿腹怏怏、他情不自禁,他往前踏了三步、又三步、再三步......卻在離盛馥三步之遙之地站定,似是再也邁不動步履。

    劉赫不曾開口、亦不想開口。他更不曾向周遭任意一人瞥去過一眼,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盛馥,哽在喉間的千言萬語皆從眸中滿溢而出--“你可笑、可哭,可打、可罵,甚至可以對朕喊殺喊剮,唯獨不可‘目中無人!’!而此‘人’是爲你!盛馥!”

    事出猝然,人人侷促。唯有盛馥倒是收斂起厲色,淡然地吩咐了一聲“走罷。”實在她並非無慌無撼、更非無感無觸。她強作鎮定不過是要告訴了劉赫,她並非目中無人、只是目中無“他”。

    然盛馥心志雖“壯”,“作爲”卻懦!。任她在心裏狂吼了多少遍“回來!”,還是“不知”她的腿腳現在何處,更是許久邁不開一步。

    “你可無恙?”劉赫終不能忍,卻還是盡已所能問得風輕雲淡!

    盛馥暗自一凜,她聽見的怎麼像是“你不悔?”、又似是在何處聽過?

    “朕問你可是無恙?”見盛馥還是緘默,劉赫雙眸中陰霾已起,“爲何不答?”

    盛馥當然不答!無論是爲愧、爲恨、爲謀、爲策,還是爲那幾分難描難述的情愫,她都不當答!她愈發焦急,焦急地只想要速速地離了此地--一不小心,連喘息都變得短促艱辛。

    “姐姐?”盛爲見狀情急,再次伸手想去解圍,“腳痛便不走了,二郎揹你又不會要了你的銀子首飾!”

    “路不長!”盛馥卻仍眸落前方,像是那裏有什麼勾魂之物,“幾步罷了!不需得你。”她說罷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想再尋一回腿腳--忽然身子一輕、騰空而起,又聽見衆人驚呼一片......驚惶中睜眼已是在劉赫懷中。“放我下去!”她想掙扎卻是乏力,只能吼道,“盛爲,你讓他放我下來!”

    劉赫輕嗤一聲,步履更快了幾分,“大庭廣衆之下,朕只是在助一孱弱之人。”他大聲道,“事急從權,王妃無需介懷、更無需道謝!”

    “朕的臂膀你並不是初識!”劉赫又極小聲地對盛馥道,“你若要羞澀也是大可不必。”

    一陣寒風掠掠掃掃而過,喚醒了諸般驚詫之人!初柳、綠喬不及多想就往劉赫奔去,十九叔等亦要上前,卻被盛爲卻伸臂一欄,“罷了!事已至此,隨他去吧。再說十九叔莫非還瞧不出王妃根本就不能走?

    “怎會瞧不出?哪個會瞧不出?無非是想要順着王妃脾性,是以我們原只想耗着,耗到她自己不支討饒。如今如此、那北人如此.....任是怎樣也不成體統!”十九叔一雙眼一直攝着劉赫不放,戒備十足,“垂伯可是從不喜他,我等也是一般!”。

    盛爲邊聽邊在原地轉圈,看似急躁難安,又似心猿意馬。“十九叔毋須多慮!”他又轉了一圈後,終於停在了十九叔面前,“此一時就論此一事--事急從權!事急從權吶!正是此理!嗯,有理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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