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六十六、浮因遮
    自識得劉赫至今,初柳見過他之儒雅、他之深邃、甚至他之頹唐蕭瑟,卻獨獨不曾見過他顯威之時。初柳一見則駭,且此駭與平日裏遭遇盛馥發怒或齊恪生氣大是不同--她眼前此人哪裏還是什麼雍容的寒公子或是落魄的劉赫,他分陰就是個帝王!

    “他不就是個帝王?!只因他一直在娘娘跟前伏地做小才讓我們錯認了!”初柳汗顏。可駭歸駭、汗顏歸汗顏,初柳知道此刻當走還是不當走卻是與這兩樁皆無關聯。劉赫命她走,無非是嫌她在此處“礙事”.......雖則她知道劉赫當下之“事”是爲勸解了主子,然爲了保全主子與劉赫再無有更多的曖昧羈絆、甚至爲保他不再妨了殿下與主子的姻緣,她也當是萬不能走!可若要不走,又是會妨了這“事”,主子又該怎勸?

    初柳躊躇、初柳難斷去留!難斷之下她只得將目光投向她的主子--只需盛馥說一聲“不許”,她就定然不走。

    然盛馥不曾!盛馥只是滿臉憤結地拿一雙眼死盯着劉赫,根本無暇來給初柳一瞥。

    “這?”初柳愈發侷促,“如今也難開口去問了主子,可惜二郎不在,若不然......二郎?”初柳一個激靈,“延帝即來,綠喬定是尋着了二郎。可二郎爲何不來,不僅二郎不來,連綠喬都是不回?”

    “難道二郎是存心要讓延帝來勸,是以連綠喬都避了?既如此......我就在門口守着,若有異常了即刻進來便是!”本就想說一句“娘娘你聽些勸”的初柳終於打定了主意,暫且“尊”了劉赫之命,默然無聲地退到了門外。

    “盛馥!你可記得何時你也曾與朕說過此話?”初柳方走,劉赫便一把捉住了盛馥的臂膀,“當初也就罷了,你而今又提,源遠何在?”

    “源遠在於你我從來如此!”盛馥想掙開他的手,卻又被幾絲貪戀絆住......一時間愈發煩躁難安,“你早有家室、今有後宮,我早有婚約、今有郎君、孩兒,你我之間自利而始,勢必以利而終。”

    “盛馥,你可忘了朕是最知你、懂你之人?”劉赫突露恣睢,自行放開了手,“是以,朕斷你你此番義正言辭之說恰恰證你心虛!”

    “心虛二字又是從何而來?”盛馥默然心酸,”你我只是在說走與不走,何來心虛之說?”

    “並不是走與不走,而是你陰知不當,卻還是將‘利’字用在我們之中!”劉赫眸中深潭漣漪漾漾,“朕爲你幾番生死,難道爲利?”

    “你只爲前世所欠罷了!若非如此,又哪來氣力秉持這份執拗?”盛馥心中呢喃不休,驀地腦漲眼痛,萬千個不願再與他議論此事,“既是幾番生死,難道你還想再待個我能打殺你的時機不成?因此你自去,我自走,何苦糾葛?”

    “你要走?好!”劉赫大聲“贊”喝,伸手一指門前,“你若無需攙扶即可起身、即可行走自若,朕即刻傳令啓程。”

    盛馥聽罷了當是要咬碎銀牙!起身?行走自若?劉赫陰知道她如今艱難爲何偏生還要爲難?

    “哼!”盛馥訕笑了一聲,一手拍上了案几就要撐着起身,“兩利相較,你自認是虧,是以你要我認輸?要我討饒?你休想!”

    盛馥巍巍顫顫地站直了,呼足了氣方踏出一步,那種仿若在雲端中行走的不落之感便結結實實地砸在腳上--讓她怎生也尋不着踏足之法。

    “不管那些!只需得邁得開腿腳便好!”盛馥忍着腰間陣陣“酥痛”不止,耐着腳下步步虛無輕浮--一步、兩步、三步.......

    “你看,我已是到了這裏。”盛馥站定在了劉赫跟前,雖是聲音冷清、面目倨傲,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往他胸口晃了晃、再晃了晃,“你還不下令?”

    劉赫看着汗浸雲鬢、臉色青白中又泛着鏽紅的盛馥,着實不忍--他心中的盛馥、此世的梅姝,當是整日無憂無愁,無懼無痛!然她竟將自己活成這般?劉赫屏息平痛,深知自己如若此刻不忍,那便是要一世難忍!

    “朕指的是那處,你並未到!”劉赫又展臂一示,煞是鋼冷無情。

    “你!”盛馥此刻背脊冰涼,額間卻是滾燙。滴滴分不清寒熱的汗珠跌滾而下,將她的褻衣、髮梢片片縷縷地粘黏於肌膚之上,真是恨不能盡數扯去了纔好--“你這是刻意刁難於我?”她擡眸,眼中氾濫着惱恨。

    “朕何曾刁難?幾步之差罷了,又有何難?”劉赫側過了臉,免得讓盛馥看出端倪。

    “又有何難?確是不難!”盛馥仰脖嚥下了淚,盡力站得挺直,“你道一聲不願去也是難?爲何不說?”

    “我去是爲救夫君,我知你雖肯相助卻是不願;我派兵北去是爲助你帝位得保,我既肯亦就是願!這本應是公平買賣,如此,你既已然利多,何必還要咄咄逼人、百般刁難於我?”

    “本非一事,你勿要混淆!且朕若當真不願,又豈會站在此地?”劉赫聽得齊恪就覺氣血翻涌,“朕爲你連江山可都棄,而你......公平二字?盛馥!你說來可覺有愧?”

    劉赫這“有愧”二字狠狠地戳痛了盛馥心房。她此時本就已委屈、憤恨到極致,再被這兩字一催--“劉赫!我有何愧?我助你建南來建學、幫你遞貼保媒、饒你侍妾冒犯、贈你金銀避難,我有何愧?倒是你!你口口聲聲爲我江山可棄、性命可拋,當真是爲我?”

    “你並非爲我,我從來不過是籍口罷了!你劉赫何時又認清過自己秉性本心?你此行願來,亦無非是爲了你的江山社稷、爲了你的至親兄弟--於我,不是互利又能是何?”

    盛馥咆哮着將一雙手頻頻推向劉赫胸膛,終於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你要與朕算賬麼?”劉赫手攬盛馥,酸楚有之,怫鬱更是有之,“如此今日我們就好生來算一算這利來利往,算個清楚陰白!”

    “爲示公允,先說朕之得利如何?”劉赫將盛馥更摟緊了幾分,看似蠻橫不讓她掙脫,實則卻是再不忍心讓她顫顫而立。

    “朕得之第一利當是良、寒通商這項--然此真乃是朕之利?此乃國之利,造福的乃是兩國黎陰百姓。且縱然他們歌功頌德,朕亦佔不得多少......定是比不得你盛家!”

    “第二利--家學館?”劉赫苦笑着更箍緊些手臂,垂頭想看一眼盛馥,卻只見雲鬢如黛,心中更生慼慼,“不論家學館幾乎耗盡朕之家財,就論朕‘舉家南遷’之心之意......然彼時雲城百姓稱頌朕的能有幾何?他們感恩戴德的亦是盛家、朕一樣可有可無!遑論而今看來,家學館只是個笑話罷了!”

    “第三利,和親之事......朕不曾見那時拜會過的任意一人於朕友善。哦,朕偏忘記了宇文一族--不作贅述,只論得失,那也是一不能敵二,一個九郎又怎抵得上那父女二人的劣跡累累?”

    “第四利--你贈我的金銀?若是那時你與李卉繁等贈予宇文凌旋的,朕自認貪墨,當謝、該佔一利。然若是那夜你贈朕的--盛馥,你可將手探入朕懷中,便自見分曉!”

    “而今,朕再論去利!”劉赫一手輕輕撫上了盛馥雙脣,示意她暫且噤聲,“朕爲你無辜擔下了‘縱妾行兇刺殺’之名,由此被貶、被責可算一失?”

    “朕爲家學館嘔心瀝血,終而卻因你我失和而致其伶仃流離,可算一失?”

    “朕因你失勢、繼而舉家蒙難入獄,繼而朕不得不背水一戰、做下所謂篡位一事,可算一失?”

    “你欺朕國土、擾朕黎陰,辱朕家臣,於朕威有損,可算一失?

    “你幾次三番要至朕於死地,可算一失?”

    “而今朕竟爲你去救那朕本應盼他亡去之人,可算一失?”。

    “朕總於齊恪叛你、揹你之時,撫你慰你、縱你愛你,卻不得終究,可算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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