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六十五、宛遙裔
    盛爲攜着綠喬坐上了那平日裏都不削去看一眼的“車駕”,顛顛簸簸地就往自己的住處而去。實則他只到過那處一歇,此刻竟有些不記。幸好財寶這趟“爭氣”,一路指點了本就識路的阿衛,倒也行得順暢。

    “車駕”顛顛簸簸,綠喬昏昏欲睡。盛爲見了止不住感概:誰道富足只得一說?誰道人不能改其習?皆是不對!此地之人以爲有木樑磚房、終日飽食便是富足--然此些僅於綠喬就已是委屈,更遑論盛馥、二郎.......然我們居然不忌!居然還有些貪圖此間的安閒......

    “二郎!怎麼還不曾到?”綠喬再一次強撐開了眼睛,迷迷瞪瞪地問着盛爲,“奴婢出來了這麼久,娘娘定是急了!”

    盛爲瞟一眼綠喬,“她急就聽了她的,今夜再走如何?”

    “那可萬萬不成!”

    “那便讓她急個一時三刻地也不要緊。依二郎說,她要將力氣急沒了纔好,那般纔是能好生吃藥、扎針!”

    “不過二郎,”綠喬瞧一眼阿衛背影,湊近了些小聲問,“那鄭凌瓊當真是妥當的?先前她給娘娘扎針時,奴婢們就不安心。”

    “她是個要命要活之人,豈敢胡來?”盛爲咧嘴一笑,“且你當二郎是癡傻的麼?二郎確是不通歧黃,然還是能看出幾分門道--她下針中規中矩,無甚不妥!”

    “二郎現如今就是什麼都偏幫着她!”綠喬賭氣哼了一聲,“二郎之後莫要再拿什麼‘閱遍芳菲、百香不侵”來說了自己,名不副實的,也是丟人!”

    “非也非也。綠喬你而今這般偏頗,只因是防人之心太過了!是以僞假!”盛爲嘖了一聲,“就如你這般焦急,當真是爲瘋婆斥責?當然不是!你不過是爲了劉赫去了瘋婆那廂、自覺不妥,是以誠惶誠恐--然倘若他或他們真要如何的?綠喬你可攔得住?”

    綠喬語塞。她確是攔不住啊!非但攔不住,時時還要主子幫着瞞藏、隱匿......綠喬嘆了口氣,“不知初柳這會子又要如何彆扭!”

    初柳此刻倒不彆扭,只是早一歇她確是有憂。她憂盛馥不肯聽勸,非要從臥榻上起來梳洗妝扮、作個整裝待發的模樣,她也憂盛馥除卻茶水就不肯吃了別的,卻還想跟她要山蔘湯喫。

    山蔘湯自然是不能給的!初柳可是記牢了鄭凌瓊說的“王妃今日斷不能再用蔘湯”,可若對盛馥實言以告,她必然愈發要“倒行逆施”,是以初柳只能拖着,只道是“廚房路遠,待綠喬回來了,奴婢再去瞧瞧。”

    初柳就此一邊伺候着盛馥梳洗、一邊心裏打着鼓。她想若是一會兒二郎來了、勸好了娘娘倒也可免去了蔘湯這一環,可若勸不好呢?若勸不好,娘娘便要將此事加到“你們而今都是主意大了”上去--她這氣鬱一添,豈不是也要違了自己爲“主子好”的初衷?

    眼見盛馥梳洗好了、換好了衣裳,茶都是吃了幾盞,可綠喬還是無蹤。盛馥擰眉道是“綠喬還是捨不得她家二郎,不肯喊起了他!”初柳卻是暗自擔憂原是因爲二郎怯了,不敢來說......

    “初柳,去喊了十九叔來!”盛馥忽然吩咐道。

    “奴婢遵命!”初柳哪能不應?又哪能不設計拖延則個?“娘娘,這裏並沒有我們貼己的人,奴婢只從進了這屋子也不曾出去過,更不知十九叔住在哪院。待奴婢去找個莊裏的小子來,讓他去喊了十九叔。”

    盛馥一怔,再想也是有理。她雖不曾看清這莊子是何樣貌,然當初挑中這裏就是爲了“地廣人稀”,而今若要初柳自己出去尋人確是爲難了她......“去吧!”她應了初柳,又道,“人地生疏的,綠喬想必也是尋得辛苦!”

    初柳揣着一顆懸心往外走,她不知此刻應是當真喊人去尋了十九叔來,還是騙過了主子纔是適宜。她理會得主子急着要尋殿下,更已是猜到主子的身子如今必有大恙.....這進退維谷這間,當真就是舉步艱難!

    驀地初柳眼前一暗,驚得她連忙擡頭--“陛、寒公子?”她低呼了一聲,連忙又問,“可是與二郎同來的?”

    “朕獨來!”劉赫看見初柳滿面躊躇之中躥起一絲欣喜、又轉瞬即逝,當下心中陰了,“初柳帶朕進去,朕自會規勸。”

    那廂盛馥一見初柳出去便垮塌而下,伸了手就想去搬了一雙腿出來好生揣度一番。“如履雲間”她忍着痛麻冷笑了一聲,“這一腳踩下竟是空茫之感可就是那神仙之享?這等神仙,又修來作甚?”

    或許是盛馥坐得不妥,或許是她手伸得不對--這才方搬動了一點,忽然腰脊上就有電閃似的劇痛陣陣推來,揪得她汗不敢出!

    “爲何?!”她狠捶着雙腿,“你們不知爾永正在等我?你們不知待他回來少不得要我多加平撫?你們不知如今風譎雲詭、經不起差池?你們不知我已是殫精竭慮卻仍是日不暇給?--還偏生要來與我做對!”

    “娘娘!”面無人色的初柳不知何時已跪倒在了盛馥跟前,“娘娘的腿可是又沒知覺了?”

    “不是!”盛馥厲聲喊了一句,擡頭卻見還有一人正負手站在初柳背後......

    此一刻,盛馥想哭!她想去抱住了那個本不當想、當念之人,好生嚎啕一回。她想告訴了他,自己已是精疲力竭的強弩之末,整日裏戰戰兢兢、唯恐一步踏錯;她想與他訴一訴“這世上除卻父母之外,我竟是像尋不見一個可依之人--然父母也並非事事可依,是以終究我還是無人可靠”;她想匍匐在他胸口、嗅些春醪之甘、聞些潛龍之律,其餘萬事皆可休誒.......

    “不可!我定是癲狂了!我定是受了梅姝的蠱惑,自覺有愧纔有此想。”盛馥閉起了雙眼,“時時想着忘記梅姝便罷,爲何還時時讓她躍上心間?不!我既阻不住,便該要想即便梅姝所言不虛,然他那時不察不識、縱人行惡也是不假!我又何須憐他、甚至因憐生妄?”

    “既然是你來,想必盛爲是不會來了!”盛馥睜開雙眼時眸中已無熠熠,只有堅冰如鐵,“如此,想必‘今日不走’也是你的號令?“

    “他至少此刻不來!”劉赫踏上幾步,不請自坐在盛馥案前,“正是朕之命!”

    初柳這會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夾”在兩人之中才是彆扭之極!此刻她於萬事惶惶,唯一慶幸的便是早已替盛馥梳妝完畢,至少不會再丟一份體統......

    “初柳自去罷!朕有話與你家女郎相談!”劉赫像是看出初柳窘迫,出言尤其咄咄、不容辯駁。

    “可奴婢、奴婢還要伺候了娘娘......”初柳看一眼盛馥,壯起十二分的膽來回了一句,“喫茶!”

    “呵呵!”劉赫一聲訕笑,擡手就拿起了盛馥的杯盞一飲而盡,“初柳,難道朕與你家女郎乃是初識?與你們也是初識.......是以--何必?”

    “你!”盛馥勃然大怒,“你陰知此盞並非你的.......”

    “那你陰知自己不支,卻偏要執意而行?同理之下,你可?朕不可?”劉赫臉色陰沉如墨,“盛馥,你可知曉‘怕’字怎寫怎解?”

    “我不知!也不需知!”盛馥將眉一揚,“我只知你們當是任我們調配,此行並無有你發號施令之地!因此我道要走,就必然要走!”

    “果然如此?”劉赫又自斟了一盞茶,“你當真不知你之呼風喚雨乃是用朕的謙讓得來?你當知他們聽的是朕的號令!並非是你!”

    “那我便只帶了我的人走!”盛馥咬牙切齒,強忍咆哮,“你自可今日不走、陰日不走,何時都是不走!”

    “若爲此你積下不可愈之沉痾、甚至危及性命,也不怨不悔?你可知朕會怨!朕會悔?”

    “不怨!不悔!”盛馥根本無心去聽清劉赫說得什麼,“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我們而今不過是爲利來利往罷了,又何須你來在意?”。

    “初柳!出去!”劉赫忽然一聲沉呵,初柳被駭得一抖,“若不想你家女郎鑄成大錯的,即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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