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七十、碧海濁
    盛馥心亂如麻。她早知風雲已變,她亦正爲此綢繆。然她卻不堪此等憂患在此時爲人道起,且還樁樁件件直指齊恪、指他本就是爲虎傅翼之人,

    她當然不願認!她之齊恪慣來無思無謀,何曾處心積慮?安肯爲利所驅?她之齊恪與她是當真是有連枝共冢之情、碧海青天之愛,他又豈能“敵王所愾”、豈會與她虛與委蛇?然要再想麼?然要定尋出了事理去駁下了劉赫所言麼?

    “母親曾說,任是何人之心,哪裏又細經得起推敲?但凡有心去尋,必是尋得出端倪。”三頭兩緒之下,盛馥不敢再思、不肯再想,她唯恐思來想去,還是尋不出劉赫有哪一言是當真荒謬,又有哪一語是果然無稽。

    盛馥抑下思揣,然卻斷不了那鬱郁無休。曠日積晷,她幾番想要痛哭狂吼一場,然卻不能!懸懸而望,她多盼有人能替她卸去了千鈞重擔,然也不能!

    心力交瘁之感再次轟然而至,震得盛馥心中危樓搖搖欲墜。她閉上眼、屏住息,只想靜待風平。殊不知今日別緻,她非但待不到風止,反覺大廈將傾。

    盛馥慌張,盛馥惶恐,然她彷似已被抽乾了氣力,再無能去一攔一阻。

    “太是乏累了!不如都不顧了罷!”盛馥暗自哀鳴,“我一人又能擔幾事?我一心又何堪幾揣?我萬事只求真心真性,難道終究是在自欺欺人?”

    “你從來就愛自欺欺人!”那梅姝倏忽又現,端坐在她心間笑意盈盈。

    “你?你說走不走,陰魂不散,爲的就要看我分崩離析?”盛馥氣恨交加,“我若榱崩棟折,你必然歡喜吧?你必然會說‘誰讓你不信了我?’,只當我是報應不爽,自食其果!”

    “我如今已是走了!你若不想見我,我又怎會不散?不過是你捨得不我罷了。”梅姝眼睫一挑,拖着一襲白衣亭亭而起:“你留我在,無非是爲了有人可以遷怒、嗔怪......是以何必又來怪我?”

    “說來可笑,你不是最愛論本心本性?隨性而爲豈非不好?就若你當真跟着劉赫奔去又待如何?你當真一枝二散又能怎樣?陰陰想做卻不敢認。”

    “吾喪我!”梅姝又道一遍,神情驀然又是寂寂落落,“你思慮萬千卻無一用,自認是可忘我卻撲不滅心欲點點,你自取其擾,終究怒者其誰?你何時何日才能與我一般--吾喪我?”

    “吾喪我?我非你,卻爲何要與你同?我既非你,又豈能與你同?無論我是否當真貪戀‘左擁右抱’,無論我是否只拿‘天作之合’來強撐了我與爾永的姻緣,既無需你來嗟噓,亦無用你來左右--不過是幾息魂魄罷了,你除卻擾我心神還堪何用?!”

    盛馥怒意大熾,拼了命似得自血中髓裏蒐羅着力氣,要將她驅走,“本性?本心?我不敢認?你敢認敢做又是如何?天可曾幫了你?可能讓你還魂?”

    “我雖去了,然又未去。身可滅,魂卻能長存--是以你說,天可在幫我?”梅姝無辜一笑,“梅素,勿將我當了仇敵,我來原爲助你,並不願你分崩離析,比你之不願還要不願!”

    “你若崩塌,何人來償我們這兩世之願?何人來擔而今之險?難道你當真捨得讓浩浩盛家歸隱山林?難道當真願意讓盛爲步了盛遠的後塵、與心愛之人天各一端?”

    “因此上認了你的本心吧,哪怕是認了些許也好。”梅姝雙眸漆漆,赤心切切,“這世道於女子本就艱難,何況你是想一肩挑起闔家之重?借力本就不同於仰人眉睫,並不會辱沒了你。”

    “他們既然於你皆有赤心拳拳,縱然知曉、即使怫鬱也未必是會拂袖而去......實在你早已做下了此等之事,你既已做了,爲何又不肯認?或是認下了,能有事半功倍之效呢?你霸王樣的秉性呢?還不肯認你原是不如了我?”梅姝掩嘴一笑,全然不顧盛馥愁眉緊鎖,倏忽影蹤不見......

    劉赫忽覺懷中之人慄慄而顫,驀地自悔可是有些“矯枉過正”,倒讓盛馥不堪其重?“無妨的罷!”劉赫依舊堅信今日若再無“毅然決然”之行,待盛馥與齊恪“團聚”之後,自己或只能行那下下之策......

    “盛馥?”劉赫輕撫起她的脊背,“你若要恨朕直言無隱,儘管來恨。然勿恨太久,恨罷了再好生思量,朕所言種種可真是虛妄。”

    “我不恨你!亦不會怪你!”盛馥低喃着,“我還需你震懾至尊,我還需你與大哥一道再創三國之勢,又豈能恨你怪你?”

    劉赫聽不清她這猶如夢囈之言,只當那是她身心懼疲、神思恍惚之間的無意呢噥。“她是好思之人,驀然間聽得如此之多,必生心事!然她既無怒,那便是大好!”劉赫心神略松,抽身一動,想要將盛馥抱上榻去:“你而今羸弱,已是站得太久......”

    “劉赫!”盛馥猝然拉住了他,依得更緊了些,“‘豈不爾思?畏子不敢,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她低低地吟完了又問,“此詩可是能言你心聲?”

    實在是出乎意料。劉赫一滯之後方想欣喜,卻又不敢貿然--天知曉她這番“柔情”之後藏得是何等樣的烈雨狂風。若然一個不慎,豈非要前功盡棄?

    “是亦不是!若是從前,或還恰當,然於而今......而今朕想的是要你褘衣加身。”

    “褘衣加身?”盛馥淺淺一笑,神思還猶如飄在千里之外,“你當我會稀罕那物?”

    “朕......”

    “你噤聲!”此次是盛馥伸手掩了劉赫之口,“既然都道我不肯認了本心,那此刻我就與你來好生一認!”

    “我當日助你,起初確是爲了與齊恪負氣......”盛馥雖是開了口,聽來卻仍是艱難,“我曾與齊恪說過,你是那個在我最冷最寒之時給了我暖意之人......而今我雖不需,卻仍於此執着。”

    “你可知道--可知道因爾永的一時之錯,使我於見異思遷愈發不齒--我從不肯認與你有情,實在卻是爲不肯認下了自己原本並不剛強。”

    “我總以爲只要自己不認,只要你我發乎情、止乎禮,終究無傷大雅.....卑劣麼?或是卑劣。正因卑劣,我才恨不能齊恪是爲你所擄。如此,我便可借刀殺人,殺死我一己之‘邪念‘,殺死這本不當存之情!”

    “今日,我終是認下了,認下了我於你原本有情!“盛馥太息一聲,晦澀難描,“然我斷斷是容不得昨日你府中之姬妾,今時你後宮之三公九卿--因此,你我也只能如此罷了!”

    “盛馥!你聽朕一言,稍容時日,朕必會......”劉赫再逢“意外之喜”,竟是有些應接不暇,他甚至悔起不該將那“禪位詔書”交予阿凱、阿利......

    “你不必必會!”盛馥擡手撥開了縷縷蒼髮,拍了拍劉赫心房所在,閉上眼又將臉頰緊貼,“來日你我如何,我不知曉。來日我可否放歸了那些暖意,我亦不知曉。然我知曉除非齊恪再叛,你我絕無可能行婚嫁之事--是以你莫再論什麼前世天定,休要再提什麼我乃前人,於我皆是無用!”

    “尚有,若你要行謀害齊恪之事的,那便是與我爲敵,和我鑄仇!我定不能饒你!縱然窮盡我一生之力,我亦會索仇到底!”。

    “我心既是如此,你要待如何,你自思量定奪。”盛馥說罷就偎着劉赫不再響動,她像是全然撇棄了自我,只待劉赫裁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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