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七十一、俟河清
    劉赫驀感暈眩。可他這暈眩既不是爲了溫香軟玉在手,亦不是爲了有些得償所願之歡。他之所以暈眩是爲了斷不敢信盛馥竟能有此“奇想”,更是爲了震詫於她的肆無忌憚。

    劉赫雖是素來知曉盛馥時常不肯按理循規,然她這恰似“三人而行”的乖張之說、然她這知其不可爲而欲爲之之想,未免也是太過荒誕不羈、驚世駭俗!

    “她認下這份情或是不易、或是堪喜,然她竟要將朕當外室而‘養’?此念這般觸目驚心,她可要朕知難而退?”

    “她如何不想,縱然朕肯應下、齊恪又豈肯裝聾作啞?縱然他肯,這等一帝一王全憑她心意差遣的荒唐之事,又焉能長存於世禮之中?她或是不忌,齊恪或是無謂,然朕既是‘朕’,自然要‘有德方不可敵’,一旦失德失行,安敢不憚?這?她是要朕知曉關山難越?”

    劉赫有些不知所措:當肯?當願?還是當斷然拒之?他一時想怒她無狀,一時想斥她荒唐,一時卻是想揣着心酸與齊恪去道‘心照神交,唯我與子、繼而一同好生嗟嘆一場......

    一念又至齊恪,劉赫避不開心寒齒冷之感:“雖是‘三人之行’,然於她,此二人是不可同日而語--她唯恐朕會謀害齊恪,卻不憂齊恪會加害於朕。即便她已然知曉齊恪是曾於此有爲,而朕卻不然......大抵也唯有她此心是毋庸置疑的了!”

    劉赫思來想去,愈發以爲盛馥如此並不是要他陷於進退跋疐之地,而是在以退爲進、讓他明瞭斷無可能迎難而上。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道‘若要婚嫁除非齊恪再叛’?許朕一個不能之能?而今盛家尚不見式微,齊恪縱然有心亦然無膽再起異心,且經此‘千里救夫’之後,他只怕更是要變本加厲地‘唯有一心’。”

    劉赫心中澀澀、啼笑皆非:“朕因爲後宮不去,是以不清不白,他齊恪一心無二,是以白璧無瑕?此等雲泥之別,那般霄壤之差--朕可應自慚形穢,繼而退避三舍而去?”

    “且慢!”劉赫驀地靈光乍現,“鄭凌瓊!鄭凌瓊曾道那末楊本是齊允之婢妾之流、而今正伴齊恪左右--而此事人人皆知唯獨盛馥不曉!”

    “天助我也!”劉赫終於略略開懷,“盛馥疑、妒、猜、忌色色俱全,屆時驟見之下必會勃然大怒,即便終而‘雲開霧散’,她亦是難填心中溝壑......且畢竟是曾兩相歡好,若是齊恪不耐寂苦,又與末楊死灰復燃......”

    “前路尚渺,後路無轍,朕只一心之下,當何以來斷?”

    自盛馥拋下那“謬論”,兩人已是站了良久、擁了良久、默然了良久,久到恍若已過三秋。正當盛馥心神愈冷之時,劉赫終於擡手輕撫上了她的雲鬢--此一動,意味他心意已決。

    “你......唉!盛馥!朕不忌你是真心還是假意,皆是願伴、願隨、願等!亦不會與齊恪爲敵。至於來日,正如你‘不知’之說,且行且看罷了!”

    “朕雖不敢全信於你,卻亦無需你起誓賭咒,只因空誓不如至心。若你哪日於朕之‘暖意’終於罷休,只需與朕言明!”

    “言明你便棄了?”盛馥往他懷中更紮了扎,聲弱卻不乏勢,“那此刻我便說了罷了!”

    “非也!言明之後,朕必要另闢蹊徑,拔丁抽楔再獲你心。”劉赫緊了緊懷中之人,“唯願朕之真心能換你真意--倘或你只是敷衍,朕亦不悔!”

    “從此再不提那前塵往事......”兩人異口同聲,盛馥微驚,劉赫卻更添了些悵惘。

    “既然心意相通,不提也罷!”劉赫無端不想再議此題。而他既是爲了勸阻此人而來,論是有何“意外之喜”,也不應忘了本來之意,“此刻,朕需你且聽朕一言,好生安歇。待朕籌措出適宜之法,再行上路。”

    “不!”盛馥倏忽遠了劉赫,雙手推在他胸膛,“今日必走!”

    “何故?”劉赫佛然不悅,“這快馬加鞭本就不爲爭分奪秒,只爲分分三路、避人耳目之用。不論早到一日、晚到兩日皆是要待大軍匯合,你不顧生死要爭此朝夕,是爲何故?”

    “我......”本當再無忌憚的盛馥理應直言不諱,然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要去斟酌,而今可是能與他說了實心實情.......“我站不住了,先扶我坐下。”一時難決之下,盛馥便行拖沓之道,劉赫又焉能不察?

    一息之間,兩人冰解凍釋之境又成惶惶。劉赫鬆開臂膀,也不曾再起“抱她過去”之意,果然就僅是“扶着”。

    盛馥驟然失傍,失骨之感又沉沉來襲。她看看那只有兩步之遙的牀榻,詫異適才自己是何來之勇、何來之能自那處跨到了這處,而今再要回去卻太是不易。她用眼梢瞟一瞟劉赫,想他不該是會抱着自己過去?緣何不動?再見他而今只伸出一臂供自己“扶着”,稍一作想就氣從心來:“這一派事不關己之態,不過就是爲了我不肯聽他的罷了,可他以爲我會張口相邀,也是罷了吧!”

    盛馥咬牙撤回了手,深吸了一口氣、自認遮蔽了五感六覺,就可挪出一步......卻是“哎呀”一聲,眼看就要面頰着地。

    “朕不過是要讓你知曉,而今你縱然有心,也是無能爲力!”早就有備的劉赫攔腰抄住了盛馥,一帶一抱之間,轉瞬就已將她“撂”在榻上。

    “縱然將我綁在馬背之上,也是今日必走!”盛馥一爲氣惱,二爲心焦,是以寸土不讓,“我自有我的緣故,爲何定要道與你知?你又爲何定要來問?”

    劉赫冷笑一聲,伸出一手在盛馥的膝上叩了叩:“朕不問緣故,只問你能與不能!綁於馬背之上?你敢下令也未必有人敢從!”

    “自是不需你的王師去從!你要待幾日都是隨意,不過勿來管我!”盛馥說着就要去撣開劉赫的手,卻被劉赫牢牢抓住不放:“若然你要爲齊恪棄了性命不顧,朕寧可他死、寧可你恨,也不會讓你如願!”

    “你!”盛馥霎時滿面寒霜,一對眸子卻像要噴出火來,“他若不活,我必隨他而去。你且來試!”

    “呵呵!”劉赫難分自己這是訕笑還是苦笑,“你待齊恪可會如此蠻橫?若是朕有不測需你相救,你可會一般用心?”

    “想來不會!”劉赫看着盛馥,兩眼驀然一澀,“唉!”他重重地太息一聲,“想朕那時雖然癲狂頹靡,卻仍持尊你‘再擇’之心,並不曾哀告用強......齊恪爲你擋箭,朕亦爲你擋箭,齊恪萬事以你爲先,朕又何曾不是?朕於你的用心實則齊恪是無力相較,然你卻熟視無睹!既然熟視無睹,便自然不會!”

    “盛馥,你可知朕至今未曾歇過一刻,只爲要尋得一法--既可保你無恙,又不至耽擱你救夫之急切之心......朕爲你甘赴下流,你卻連一日之信都不肯予朕。”

    “俟河之清,人壽幾何--你終究是要朕自悟,朕是無望之人所以不需、不配有望麼?既如此,你又何必口是心非有那一番說辭?”

    “我已說了自有我的緣故!你不也是不信?”盛馥明明已爲劉赫之言心軟意動,然她還是不覺而今已是到了傾囊相告之時,“我只要不死,有什麼是日後不能調理回來的?你豈會不知我盛家......”

    “萬一不巧,你偏就死了呢?”盛爲喝着大踏步而入,瞧他神色糾葛忐忑,顯然已是在外“恭聽”了許久。他走到榻前,先蔑然地瞧了劉赫一眼,搖了搖頭,面上全是失望之意,“早知如此,還不如二郎自己來勸!”。

    “瘋婆你今日必不能走!”盛爲看見了盛馥爲她“奸回不軌”而生出的侷促,卻只作未見,“二郎縱然綁了你在榻上,也不會讓你行了一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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