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百九十七、陀羅尼
    “哼!”娘子見狀嗤笑,“至尊,此刻我可管不得你面色好與不好,只想要知曉應還是不應?”

    齊允指扣掌、掌握指、只想要這痛來醒一醒心神、提一提膽氣。盛家娘子這刻重提此一樁他自以爲即便不能瞞天過海、卻已然瞞天過海的“陳年舊事”,豈止是餘燼復燃?

    “那麼那時他們是以爲盛遠未成氣候、不足成事,還是怕一旦曝露那事反會讓朕教唆了天下人、以爲本是他們設計陷害父皇、母后.......到手卻不穩的江山自然不是他們所圖,是以才裝聾作啞充當不知?而今,算是伺到了機,是以可動了麼?”

    “要朕認下此一樁事,定是不能!然他們這等人家又豈會空口無憑,況且還有那兩個阿尚、那些朋黨爲虎傅翼?是以他們不僅要篡位、還要朕落得個聲名狼藉之境麼?休想!論今日何果,皆是休想!朕寧可兩敗俱傷,亦不會讓他們得逞!”

    齊允飽含恨意、勉作悍強,也回了娘子一聲嗤笑“呵!父皇、母后於那年耨禮之後巡幸獵場,遭逢天災崩逝,天下何人不知不曉?緣何又要朕昭告?盛家娘子理屈詞窮之下連胡言亂語都是不忌,意欲何爲?”

    “賢侄!”盛家郎主上前與娘子並肩,“我們此來惟願齊、盛兩家的百年淵源勿要毀於一旦,除此無意無爲!我以爲時至而今齊家也好、盛家也罷,與其慼慼、不如坦蕩......”

    “呵呵!盛家郎主,朕知你於皇位無意、不然也不會容你至今。然你之無意並不妨盛遠有意、更不礙你縱子行兇、替子篡位。”齊允氣沖沖地打斷了郎主之言,卻也被娘子的一個“嘖!”字攔住了後話。

    “這些話至尊不說膩、我們也是聽膩了。因此我還是要說我的事情。”盛家娘子拿起“果不其然吧?”的眼色掃了一遍殿中那三人,又對着齊允投去惋惜的一瞥,“雖說天災本不可測,雖說那日確是有電閃雷鳴,可怎麼偏偏就塌了那一處的山石、正正好好地砸中了先帝、先後的車輦?之後也並不見有暴雨、狂風更掀起呀?”

    “遭逢天災不就是恰巧之事?那時伴駕而去侍衛、宮婢、長侍又是何其之多?盛家娘子牽強附會,居心何在?“齊允緊咬牙關、緊到生怕鬆開了就要親口去撕咬開了娘子的脖頸。

    “凡事巧過了頭便是蹊蹺。且還巧的是,那年節裏,先皇、先後喫多了酒,曾誇過爾永更具帝王的仁愛之心,又將你們家值錢的私業都許給了他......嘶--於那一陣兒常與先皇爭執的東宮太子而言,這可是有些不妙?這兩巧並在一處,可不是要讓人遐想?”

    “至於那些個隨去宮婢、長侍等等,只是某人自以爲的惻隱之心之下的陪葬罷了。真要仔細計較的,先皇、先後實則必定是會喜歡拿活人殉葬......”娘子迤迤然踱着步,根本不削將齊允此刻的兇戾看在眼裏,“呀!我怎麼差些忘記了還有另一位先皇后呢--睿德皇后?!”

    “說起來.......她被毒害了那麼些年,偏巧不得救了、她自己也不想活了的時候,至尊卻上心了?恰恰這兒媳也是至尊母親定的,偏偏那日她本是要與婆婆同坐一車的、卻莫名被哪個宮婢喊走了才躲過一劫。

    “恰恰坊間也有傳聞、道是至尊方登基時,常與皇后通宵達旦地吵鬧,偏巧當日李貴嬪想要徹查此事替睿德皇后出氣時、就遭了後宮夫人們遣出的刺客--李貴嬪倒是無恙、可那些箇舊人今又安在?全然是死無對證啊!”

    “這些好似與先帝、先後暴斃之事風馬牛不及,可若要一起議論起來,是不是就添了好些巧勁?是以我這裏牽強附會是沒有的,倒是至尊素來就有欲蓋彌彰之嫌......”

    “而今欲蓋彌彰的乃是爾等這羣逆賊!是以才編纂出這等荒謬絕倫之說!如此欺君,爾等萬死莫贖!”齊允出言雖厲,然卻止不住冷汗漣漣、腳下似也虛浮起來。盛家娘子語出如矢、箭箭正中他的心房--他將一雙眼烈烈地擲向寶珠阿尚、他惟願此位高僧本是被他們脅迫而來、他是盼望他的皇、他的陛下、他的主上能“陷於死地而後生”......然彷佛已入禪定兩位阿尚哪裏又能看得見至尊之想之慾?

    可驟然間、如同心領神會般的,依舊合着雙目的寶陰阿尚居然唱了句“阿彌陀佛”,而寶珠阿尚旋即就道:“陛下另有一字爲陀羅尼,先皇爲陛下定下此字時,意在陛下統御天下時能使‘善法不散失、令惡法不生起‘--若生、便當知悔過自新。”

    “朕問心無愧!何來悔過自新之說?”齊允失望之餘憤慨再添一層,唯想咆哮、不料出聲卻是嘶啞至極,“兩位阿尚助紂爲虐,可還有顏相對我朝二千零十五所中寺院中供奉的佛、可還有持能去教誨那三萬二千五百之衆的僧尼?爾等枉修佛緣......”

    “阿彌陀佛!”進殿來一直不曾開口的寶陰阿尚驀地高唱了聲佛、一派莊嚴,“佛者--悟道者也。常常人先好佛是以信佛,信佛繼而修佛,以爲好佛、信佛、修佛便是替已修了今生來世......”

    “好、信、修者時難堪破佛只能助人悟道,是以只以“求、拜”充修,殊不知修是爲“悟”,而“悟”則靠思。佛語、佛偈皆是助修之箴,無思而誦或只爲有求而誦不如不誦、如此信佛亦不如不信、如此修佛亦不如不修。”

    “自古成佛者少之又少,皆是參不破這‘悟’字......如今陛下可願一悟?”

    “搬弄是非!混淆視聽!要悟的是爾等、怎會是朕?爾等貪戀紅塵富貴、與奸佞勾結做下不恥之事--朕經得起爾等憑空污衊之言,爾等可受得起誅門滅族之禍?”

    “且清醒些吧!”娘子氣憤不已,指着四方就旋了一圈,“你尋尋可有什麼能被你拿來誅滅我們?”

    齊允雖知無異無果,眼波還是忍不得跟着娘子一同旋去--是啊!大殿之上、宮宇之中、臺基之下、乃至整個良朝可尋得到一人一物可用來誅滅盛家?他此生萬不願受人梽梏,而今卻是等同於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心之惶惶、意之漠漠,齊允忽而覺得有些好笑。他好笑自己如履薄冰般地行到今時今日,自以爲終是待到了天機天時是可“一飛沖天”,然怎的不記、不察羽翼早失,雙翅已折--堪堪地又添就了一又一層的囹圄、只爲自陷。

    然能悔麼?自是不能。此刻若悔、那便是一世再不得扭轉之機,可若不悔,當真是要將性命斷送在此、且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更有那襁褓小兒啊!

    “困獸猶鬥,同是爲子......他們與朕一般同是爲子!”齊允作此之想並不爲“惺惺相惜”,而是從中看見了一線生機,“他們倘若當真是要某朝篡位、哪還容得朕喘息至今?朕既可隱忍三十餘載、再復一回又待如何?”

    “你們今日此來既爲弒君滅主,便再無需多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然朕絕不自裁!”齊允的目光又往龍榻而去,他甚至在想“朕若今日當真要死、也該是死在龍榻之上......”

    “你陽壽未盡、且不得死呢!無須一口一個弒君、自裁地說來玩笑!”盛家娘子鄙夷地挑了挑眉,“至於這主不主的更是笑話,這江山朝堂、本就是齊、盛兩家均了分了的,你一個後生小子又來叫囂什麼?”

    “娘子除了藥理、何時又知曉命理了?”齊允反脣相譏,“朕若執意今日要死、誰攔得住?”

    “方纔還說斷不會自裁呢,這刻怎麼又變了?至於我,自然是懂得藥理又懂得命理的。敢問至尊,您那孩兒是從哪兒來的?你可知那青衣道人又是我的誰?”

    “尚有,至尊可曾聽過一句話--亂世出東方?”。

    又一道霹靂憑空而下,齊允再是難支、一下砸靠在了殿柱之上。他眼紅心熱、頭漲胸痛,竟不知自己是被汗水糊了一臉、還是那本不是汗、而是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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