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十六、視眩眠
    劉赫問得煞是揶揄戲虐、甚至不肯掩飾分毫。他看似仍舊目不斜視、只肯盯着盛馥車駕不捨,實則卻是拿餘光緊鎖着近在分寸的鄭凌瓊、但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之變。

    原本劉赫也是絕不願提及此人此事的。此人此事不僅於昔日的鄭凌瑤乃是禁忌、縱連劉赫自己也是唯恐迴避不及。而今他之所以要強忍嫌惡、做下這“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之事,無非是要看一看鄭凌瓊如何作應、作應時又是如何面貌,藉此探一探鄭凌瓊的真假--畢竟她若是凌瑤、一旦聽見了“那賤婢”之名,縱然刻意之下不再會“血衝顱頂”、然當是裝也裝不過三句之久。

    “田開顏?丹房裏的?”鄭凌瓊先是一臉莫名,“丹房裏的人又哪有叫這樣名兒的?本又是在尼庵之中,若要叫個乘風、清月已是怪異了......哪裏會有什麼田開顏?”

    “莫不是......陛下記錯了吧?!”她又挑了挑眉毛、很是促狹的樣子,“這名兒、不該是營妓才用的麼?莫非又哪戶的家妓?陛下那時需得混淆了才能用作是籍口,到如今就還是混淆。”

    “朕說丹房就必然是丹房,何來記錯之說!”劉赫被氣得憤然作色,險些要忘了他纔是那“膺懲”之人。

    眼見劉赫動怒,鄭凌瓊只得作了個冥思苦想的模樣。她搖頭晃腦了半晌,神色悽苦。

    “回陛下,我當真不認得什麼田開顏!因此不能比!”終歸她還是此說,“或者我去時她已是不在了,陛下貴人多忘、記錯了時日。”

    劉赫當然不曾記錯時日、更是知曉鄭凌瓊並不識得田開顏其人。當年鄭凌瓊入丹房之時,那人早已被鄭凌瑤先賞人彘之刑、後賜剮刑而亡......若她真是鄭凌瓊、又豈能知情?

    “此事都不足以探麼?她對答自如且毫無驚變狂怒之色,言語雖有刻薄、但仍在情理之中。她始終神情自若、絕非昔日凌瑤可作之態......”

    “她是裝得甚好?還是因藥而忘?或是說言不虛、歸正是朕多思多慮了?”

    劉赫思慮不定之時,鄭凌瓊的好事之心到像是越發得重。她不停地舔着脣、舔到口水都像是給耗幹了、才鼓足了勇氣開口問道:“那個.....陛、陛下,那、那田開顏,究竟是個何等樣的人物?竟值得陛下記到如今?還要拿我去比上一比?”

    “何等樣的人物?”劉赫的嘴角不經意地往下拉了拉、腹誹道,“你若知又何須朕來道說?你若不知朕便更無須道說!”

    “想來必是術有專攻、也有所長之人,不然陛下也不會拿來來奚落我!不過那名兒始終還是不妥......也不知道改上一改、哪有正經女兒家去用了那個的......”

    “不如陛下與我說說她是如何,倒叫我也見識見識、日後也好長進.......”

    “長進?”劉赫聽得啼笑皆非。若她真是鄭凌瓊、若她真要去學了那人--大抵、鄭凌瑤是會被氣得死而復生罷!

    “凌瑤!”劉赫終歸難忘她在他臂彎奄奄一息之時。或者就自那刻起,他已是盡忘了於她之恨--只不過!從來不肯自認罷了。

    “你也曾是良善之人。”此時而今、劉赫不得不憶起那時那日。或者就因事,鄭凌瑤纔會丟棄了僅存的馴良、終而淪爲利令智昏之輩。

    “唉......”劉赫暗自嗟嘆一聲,舊事參差而現。

    當年鄭凌瓊一心要尋一個知心可信的人來助她煉丹弄藥,想着來日帶進宮去也是妥當。可縱然她在家中挑了些看着伶俐安穩的教了又教,數年下來也只得助她做些胭脂、香粉之類的“瑣事”、並不當真堪用。

    正在鄭凌瑤一籌莫展之時,劉赫卻道是:不如從外面新買些婢女僕婦來邊教邊看,若有稱心的,來日使喚起來也是一般一樣。

    鄭凌瑤果真就聽了!且她又是多想了一層。她並不曾當真從外面去買,而是要家中奴、婢們“保薦”些來、且只要人品心性好的,年紀大小、婚假與否就都可不論。

    她母親不解其意,問她爲何。她道是說明也只是一條--說來人或是同鄉、或是親眷必須是得有些牽連的。這樣便是會怕了“連坐”之說、做事必得更多些仔細小心。

    心上之人既有此想,劉赫又焉有不管之理?他當即也在府中集齊了僕從,只按鄭凌瑤的意思吩咐了下去。

    話說劉赫府中有一打更的雜役、那娘子乃是從南地通州流落而來。夫妻倆平日裏爲人安分守已、處事謹小慎微,府中下人因此給一諢名,稱他們作“老實疙瘩”。

    “老實疙瘩”聽得主子有需、自當盡心盡力。於是那娘子便保舉了一人,說她願自賣自身,並指天發誓那人與他們夫妻一般、亦是一塊“老實疙瘩”。劉赫就此不曾猶豫,只讓他們將人送去鄭凌瑤家中就罷。

    冉冉數月已過,劉赫業已將此事淡忘。乃至那日鄭凌瑤喜不自勝地與他提及、他都要思忖良久才知她口中所道的“你那田開顏”究竟何人。

    那時鄭凌瑤形容她是“有些聰穎的意思,於那些方子、草藥的,倒是比誰都拿得上手”。又說她身世堪憐--“年輕輕的便成了寡婦,孤身一人拖着個女兒逃到了這裏。”

    劉赫聽罷不免詫異,一爲此人姓名怪誕、二爲她是孀寡之人、而鄭凌瑤居然不忌?他問鄭凌瑤可曾探明瞭此人的來歷底細--若曾爲營妓、來日帶進宮去,便是會貽笑大方。不料鄭凌瑤頗是不削!她甚至嗤笑道“本就是你府裏來的人。你倒嫌棄疑惑起來,可是有裝瘋賣傻的意思?”

    “可是你見過人家?見平頭整臉的、又會操琴,且適過人、知道風情,便動了什麼心思?若是當真的,不如即刻將她給了你、做個侍妾也是可行!””

    見劉赫聽罷尷尬之餘還有轀怒之意,鄭凌瑤就收起了調笑,與劉赫道起了始末。

    原來其人真名並不是“田開顏”三字,不過是迫於安危改來暫用的而已。且其間還有“天開眼”的意思--爲的就是表一表那冤枉委屈。

    鄭凌瑤道那田開顏雖只出自寒門小戶,然孃家也算充裕殷實、適人前倒還過得悠哉適宜,因此字也識得、曲也唱得、琴也彈得,十里八鄉知道她“貌美人健”的也是不少。待等她及笄之後、要尋人家的時候,卻是不順。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拖沓了幾年,直至她桃李之年才定下了人家。

    她那夫婿算是個微末的濁官,因是死了娘子需要續絃、又想討個略知情致的,才定了她。她倒是不忌去做填房,因此興沖沖地適了去、卻不想原是適去了活修羅場。

    “她那公姥可不就是個修羅王。”鄭凌瑤說時甚是氣憤,氣憤到就如同那人乃是自己,“平日裏不許他們夫妻一處,十日裏倒有九日要她郎君住在爹孃房裏。到她生產那日,聽說是個女兒,她公姥居然拖着她郎君轉身就走,哪裏又顧了她的死活?”

    “她的用度都是孃家的,甚至女兒都要送會孃家去養......她那郎君就是個死人模樣,因此可說她這孀寡是一直的.....”

    “她郎君死在通州軍亂,可死了都不罷休!她公姥說原是她妨夫剋死的、又說爲娶她花了几几之多,要她全還了回去。她不願再帶累孃家,纔跟着流民一起到了北地。因是怕她婆家小叔幾個能尋到了她,纔是改了這麼個諢名。”

    “她只賣爲奴,也不過是爲換些錢財來保她女兒一個清白前程.....我若是她、早就一走了之了,那般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鄭凌瑤說得義憤填膺,劉赫聽得心知肚明。他知道她如此動情,卻是源於自己母親--晟王妃於她一貫的輕視、甚至鄙夷。同病相憐之下自然感同身受,然一旦感同身受,便是會丟了心智、失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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