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二十二、一轍聲
    皇后這廂三令五申、鄭貴嬪似也拿出了狠絕的架勢......可惜、終歸了的,這個“憨貨”還是擔不起皇后的一番“美意”!

    她先說是“皇后娘娘仁慈,慣來不忍輕易奪了人性命,因此我這裏也先只罰田氏活罪”,可待等內司問這她“活罪”又當何處,她又說不詳備,躊躇了良久才道自己是“不熟律法”因此“怕是說了也不適宜。”

    這不是要惹得人急?且不說傾城之人都等着要看那惡婢是何等結果,僅憑皇后日日問起就已是難應。那內司左催右等了幾日,終於不耐,只得隱晦曲折地去請皇后的意思......之後便是向鄭貴嬪進言,道是“可處田氏‘人彘’之刑。

    於是鄭貴嬪就在“懵懂”之中下了生平第一道內旨,田氏因此四肢盡去,終日終夜只能與牲畜同圈。

    彼時人人以爲田氏雖逃過“速死”,然在“活熬”之下,定也活不過一月。可奇的是三月已過,她非但依然得以喘氣活命、縱連眼神也不曾萎靡。

    如此別緻之事,宮中諸人哪肯放過不去議論?有人猜她“鄉野出生,因此跟塊石頭樣的命硬”,有人說她“必是賊心不死、還惦記着埋下的珠寶,纔不肯鬆氣”,還有人道她“她只當自己是比娘娘們更高貴,雖是落得這樣,也終歸是不甘心的、且不肯死!”

    衆說紛紜之下,難免就有好奇膽大的,要“順道”去看上一眼、瞧上一回。然待他們回來了,一個個都有些驚魂不定,若問,都答“那賊婢見人就嘴裏不停‘嗬嗬’,兩眼睜得跟銅鈴樣的、又是血紅血紅,一張臉漲得猙獰,活脫脫一個惡鬼模樣!”。

    若按常理,她既駭人、凡人就當“敬而遠之”爲善。可世人往往偏愛“反其道而行之”,且平日裏越是循規蹈矩的,便越是欲罷不能!

    於是愈多人說她可怖、就有愈多人好奇、愈多人去,愈多人去了,便是愈發多了“傳奇”!有人說見她已生了獠牙出來,有人傳她眼裏再不是赤紅、而是冒了綠光出來......終於有日幾個皇子、公主偷偷摸到了那處......待人尋到時、一個個臉也哭花了、衣裳也摔破了,又是語無倫次、面無人色--分陰就是被嚇丟了魂魄!

    闔宮震驚!皇后震怒!一羣人圍着鄭貴嬪就是一通指摘,說若不是她“柔懦寡斷”、“假仁假義”,於皇后“陽奉陰違”,又怎會生出如今這等“可動搖我朝根基”的禍事?

    鄭貴嬪癱跪在皇后階前無顏落色,哭得氣喘吁吁。眼見各宮娘娘同心戳力責罰完了一衆干連的宮婢、長侍,就要劍指向她.......恰恰拓文帝就在此刻應時而來。他先是陰沉着臉將鄭貴嬪一通斥責,繼而又將她“罰食一年、以示懲戒”。他滿以爲如此既可平息衆怒,然一眼望去,但見衆夫人仍舊只作“敢怒不敢言”之色。

    “皇后亦可略施小懲......畢竟朕已責過!”拓文帝果然偏幫地“不着痕跡”,縱然皇后早已定下過什麼嚴懲之策、如今業已無力。

    “你是個任憑何事都不以爲意的,這回,也就是壞在不以爲意上。”皇后也是沉着臉、一看就知她是耐足了氣性,“都是做孃的人了,不興再整日裏弄癡舞憨的,沒有一點擔當!”

    “這般吧--你自己說了個法子出來,要既能安撫了皇子、公主們,又可讓大家夥兒出氣,且還要了平息了傳言。一旦定下了,你還要親自去了,纔是完全。”

    鄭凌瑤再“憨”,到此刻也知絕不可“傻”。她知道這回再也“保不住”田氏,且她不僅要死、還定要死相悽慘方可“平了衆怒”。於是她又巍巍顫顫地詢了內司,搖搖晃晃地下了平生第二道內旨--“田氏賜剮刑,宮人皆觀刑”......

    待到行刑那日,衆人所見的,還是那個使人毛骨悚然的田氏,都只盼這“賤婢妖孽早死早好”。她們全然不知,田氏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全仗鄭貴嬪日日拿藥、膳養着;田氏之所以如同鬼魅般駭人,是因鄭貴嬪遣人拿針線縫了她的眼眉、讓她終日只得“怒目圓睜“。田氏臉上的“地府之色”,原是鄭貴嬪着人用些脂粉藥汁畫的,她那“嗬嗬、哈哈”的嘶吼之聲,原也是找人假裝的。至於宮裏那無窮無盡的傳言、攛掇,自然又盡是由鄭貴嬪一手安排促成的.......

    可惜!她們除卻不知就裏,更是都不曾看見鄭凌瑤持刀割下那“賤婢”的第一塊肉時、眼中的暢快淋漓!他們看見的,是她手也抖、腳也飄,一旦見了血更是即刻暈倒,隨後還大病一場,整整一月未愈......

    “陛下!陛下!”

    劉赫忽然聽得鄭凌瑤喚,不及思索就轉頭去尋拓文帝是在哪方何處--可一眼間,卻只看見一雙陰眸映襯在燭火裏,飄飄搖搖地、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鄭凌瓊看見劉赫猝然死盯着自己,不由得汗毛倒豎、怯怕驟起。她想劉赫不定又是記起了自己什麼“罪名”,難保就會即刻發難。

    “陛、陛、陛下方纔發怔、喊叫不醒。是以我一直、一直就喊、喊幾聲.....”鄭凌瓊又是眨眼、又是嚥唾沫的,好不容易說完了話、還硬擠出一個似哭非哭的笑容。

    一見這“不成體統”的樣貌,劉赫頓然醒悟!在這幽邃的甬道里、在這千里綿延的蜀山中,何來的鄭凌瑤、又何來的拓文帝?不過是自己在追思中陷得太深、一時混淆、忘情了而已。

    “何事?”劉赫別過頭、鬆了鬆馬繮,卻松不下那顆仍是裝滿了揣度的心。

    “何事?”鄭凌瓊小心翼翼地透出些委屈,“陛下方纔問我識不識得那個天.....開眼,我說不認得,還求陛下賞個陰白,這不就等着、一直等着......陛下陰示。”

    “你既不識,說來何用?”劉赫竭力地想將眼前此人與彼時那人層層而疊--奈何偏就違和,奈何偏仍格格不入。

    這不是陰擺着糊弄?可鄭凌瑤再有不甘、雖尤好奇,也是不敢再問。她怕自己一字不當,又勾起了他的肅殺之氣--與其那樣,還不如受他些冷言冷語、譏諷嘲弄的,倒是不礙!

    可聽人說話僅聽了個頭、就再沒往後然後的,總是能讓人生出“隔着皮撓癢、愈撓愈癢”的難受。何況鄭凌瓊本就是個“好事之徒”?此刻她雖是拿定了心意、卻又怕管不住自己嘴--於是只得硬生生地閉緊了、緊到喘氣都嫌多餘、緊到眼皮都要抽搐。

    劉赫聽她將氣喘成了“呼哧呼哧”,心中一激--鄭凌瑤每逢既要裝憨又要裝氣之時,不也是這般?這如出一轍之聲使得他忍不得就略側過身輕瞥了一眼--只可惜,在他眼裏落下的卻還是嫌惡。

    “凌瑤何至於似她這般愚鈍、粗鄙?”劉赫又拿起“瓊、瑤”作比,“就如田氏之事,朕雖是替她定奪了全盤之計,做妥當了“流民、山賊”之禍,佈置下“門客”適時獻策,然自田氏被收入內獄之後,便是她全憑一己之力一蹴即至、收鑼罷鼓!”

    “而眼下此位......”劉赫思緒一去、就去到了昔日鄭凌瓊在託林山上假扮阿尚戲弄劉燁等等之事,“看似有謀有勇,卻次次得意忘形、難逃功虧一簣,此處與凌瑤的步步爲營就是霄壤之別。”

    “若是盛馥遭遇田氏是會如何?”劉赫突發奇想,不自禁地就將眼神投於前方盛馥所乘的車駕之上,腦中滿是彼時盛爲在車駕中與他說道的“陳年舊事”。

    “她並不吝嗇憐惜之心,卻是連幾歲的初柳、綠喬都要防備。自幼已是如此,何況長成之後?”

    “她定是先要查實了,才肯施予援手......若田氏遇她,便是生不出禍事。”

    “是以盛馥何曾有過輕易信人之時?縱是朕、縱至而今,她亦是不能全信的罷!”劉赫略感苦澀,啞然一笑,然只一瞬--“末楊!”他神情爲之一緊、身心爲之一振,“她不也如同凌瑤一般,錯信過婢女?而她處事之風,堪堪是比不得凌瑤。”

    “是否朕是一葉障目,無視了盛馥之魯莽武斷?因此......她之推測也未必確鑿?!”

    “陛、陛下!”驀地鄭凌瓊伸過一手來拖了拖劉赫的衣袖,險些又把這個正在深思冥想中“陛下”驚了一跳。

    “何事?”劉赫聲氣頗是不善,“你體統何在?”

    “並非體統之事。”鄭凌瓊彷入了“無人之境”,眼神遊蕩在東西南北,並不知歸,“陛下再發怔一回,心靜靜地,可能察覺出我們正往上走?”

    “本就是由山中鑿路,上行下行皆是常事。”劉赫升起不悅,自是不削去做什麼“察覺”之事。

    鄭凌瓊此番倒不怕劉赫動怒,她只拿眼神拼命地往山壁上瞟着,示意劉赫也要往那處去瞧:“陛下看,此處的燭火可是搖來晃去的、並不似方纔那般筆直了?”

    “只有近了出處纔會如此罷?可陰陰,是要耗費上一日才能到啊!縱然走的是密道,也不至於兩個多時辰就到了罷?”。

    “若是眼前就要到了......”她滿眼關切地看着劉赫、還有掩也掩不住的焦急,“可是有些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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