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三十四、櫛疾風
    “娘娘說笑了,奴婢哪裏擔得起什麼該當之說。”鄭凌瓊的笑容愈發僵滯。比起如今這個陰陽怪氣的盛馥,她似乎覺着反倒是之前那位見天跋扈、兇霸的娘娘能讓人心安。

    “爲何她自聽得了凌瑤追之後反倒變了呢?倒像是整日在撮合我跟劉赫一般。”

    “她這脾性,哪裏又能存了好心?這是要挑唆地劉赫殺了我去麼?。”

    暗想連連,浮想翩翩!可鄭凌瓊除了裝傻充愣又哪敢再表露了什麼?且此時她更不能去看了劉赫一眼--倒不是怕他,而是隻爲了少聽些盛馥的話外之話。

    還好盛馥看來已是無心再去嘲弄了鄭凌瓊。她時而眼望前路,時而垂首思忖,那模樣裏有說不上的安靜、道不明的陰森,實在有些怕人。

    “你可害怕?”她忽然又問鄭凌瓊,“這回你未必還有全身而退的運氣,可會害怕?”

    “怕不怕的,都是這般了!”鄭凌瓊終於可名正言順地做出愁眉苦臉之樣,“若怕就能保得平安,倒是輕巧了。”

    盛馥聽了浮起一個淺笑:“願你這回也能得個輕巧罷!若不然,若悽慘得與那姊妹一般,更是要愧對這幅容貌了。”

    此話絕非好話。可若在之前聽見,劉赫只會將這當作是“盛馥的樣式”,但於而今、在他明明察覺盛馥有異之時,便是別有意味。

    偏在此時,盛馥猝然自鄭凌瓊處抽開了手臂、又掙脫了劉赫扶抱,一提大衫,發狠般地疾行而上,只將那兩人甩在了身後。

    劉赫要發足去追,又被鄭凌瓊攆着不放,還盡說些“管他有用無用,待見了盛家大郎總是要問一問的”的空廢之言。

    眼看距盛馥只兩步之差,不防眼前乍然亮光大放,刺得幾人紛紛舉袖來遮。

    “女郎,此處有些陡峭,慢些走。”說話的那人雖還是青袍一襲,可聽他聲氣卻不是引路的幾人。

    “他們是分分而冶,相互不越雷池一步?”劉赫不禁回頭去看,果然看見了那衆伴他們前來的僕從,正如初時接引他們前來的那撥一般,只在階下紛紛駐足、絕沒有再上前之意。

    就在劉赫耽擱的幾息之間,鄭凌瓊卻又已站到了盛馥身側。她們兩個一同眼望着滿目的蒼涼,又一齊對着那一徑獨路呆呆而立。

    “這是......”鄭凌瓊滿心滿腦的憂愁從眸中淌出。

    “你必然又是不認得此地的。”盛馥已不是問,而是替她作了答,“若你認得,或也會想--是此時起風,倒是配得起這份古拙的凋零......”

    剛踏出了甬道的劉赫還不及看見那滿地的殘垣斷壁,就先一眼認出了前側隔着山谷的光禿絕壁正是他之前所處的石室所在。然他尋遍了目能及處,卻看不見一個窗洞。

    “崖後有崖,其中有坳,石室定是建在坳壁之上。”斷出了此“所以然”的劉赫再一眼終是看清了遍野了無生氣的斷瓦殘垣--此景此色與所想所料又是天差地別,可不是就是應了鄭凌瓊“此地絕非大劍關”之說。劉赫心頭微微一顫,不禁籌謀起“若從原路殺出能有幾分把握.....”等等之事。

    “女郎請,尊駕請。”那開門之人倒比他們焦急似得,一旦閉了門、趕來了就催。

    “請去何處?”鄭凌瓊回過頭瞪起了眼,“這可是山路,又高又陡,又不好走,這都走了半日了竟還不知去哪兒,沒見娘娘氣都喘不均了?就不能說得明白些?”

    不想這人卻不爲鄭凌瓊的厲色所動,仍是客氣中夾裹着不耐地回了句:“自然是請去大郎與殿下所在之處,娘子稍安勿躁。”

    “他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不必爲難了他。”雖然字字都透着冷意,可盛馥卻是在“真心勸和”。“想來此處是狩獵的好地方了,畢竟是荒廢了或有百年的地方,不定會有什麼稀世的東西,當初被蕭家錯漏在此。”

    “百年、蕭家”兩詞猶如醍醐灌頂,使得劉赫豁然清明。那尤可辨識的無釉之瓦,那依稀可見的鳥紋獸飾,還有那兩座飽經櫛風沐雨的闕樓等等,皆屬蕭家所有--而那“百餘年前”,不正是他族自立爲皇之際?

    劉赫很是懊惱!懊惱自己怎會百密一疏。縱然鄭凌瓊對此一無所知、雖然此地已幾乎被人遺忘殆盡,劉赫均覺只因自己用心不足,是以才偏卻忽略了此地、以致於而今又要倒持泰阿。

    三人緩緩而行,隨着腳步越數越多,那疏落的亭臺樓閣、散亂的階基、矮柱,一一跌入眼簾,叫人憑的就會生出些悲愁。待等一面被風霜侵蝕到光怪陸離的壁牆映入眸中之時,鄭凌瓊不禁低呼了一聲、而劉赫也似驀然一滯。

    “像、像不像?”鄭凌瓊沒頭沒腦地問道。

    “嗯。”劉赫竟一反常態地應聲而答,惹得盛馥不禁矚目。

    “此處應有密道可行。”劉赫在因果中只與盛馥說了個“果”,卻不曾道出那幾面牆壁的形制,幾乎與託林山某處幾乎一般無差。

    “然若要確實,非得勘察不可。”劉赫猝然蹙起雙眼望着那獨自引路的青袍人,伸手就要往腰間刀柄抹去......

    “不可!”盛馥幾乎是一把抱住了劉赫的手,“他們生死未明,所在不知,你此刻輕舉妄動就是不可!”

    “可若殿下與盛家大郎本就不在此地呢?他們誆了我們來,是爲有別的用心呢?”眼見正一步步錯過那“密道入口”,鄭凌瓊猛地就“攙扶”住了盛馥,“或者不用那人,娘娘亦可尋到了殿下、大郎呢?本也就這一條路,且看着還是新闢出來的,若他們在此,又何愁找不見?”

    “我知道你想活命。”盛馥萬不願在此刻驚動了青袍人,輕輕一掙不得掙脫、只好暫且罷休,“可你爲了活命就要心盲眼瞎、連死都不怕了?”

    “且不說他們是否容得我們尋人、尋路,縱然他們容得,無衣無食,我們又能在這崖上活過幾日?”

    “也、確實......”鄭凌瓊雖是斯斯艾艾地像是悟到了其中道理,可她那手卻還是不曾鬆開,“可若之後我們都被關了起來,或是、或是被一刀殺了呢?”

    盛馥聽罷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再送了她幾聲冷笑:“你若真怕被一刀殺了,就不會有當初捨生送信之事,今日更不會與我同在此處。”

    “不過,你也確是不該與我同在此處......不如你們就此去吧,只說急發了不適、稍後趕上,想來那人也不至於發難。”盛馥說罷放開了箍着劉赫的雙臂,又捋去了鄭凌瓊的一雙玉手。

    “愈發胡鬧!”劉赫斥了一聲,又獨對鄭凌瓊道,“你若再生是非,朕就將你擲下山崖。”

    “擲下去可就定不得活命咯!”那青袍人驀然轉身,雖是不見面目,然三人卻是分明看見了他的嗤笑。

    “諸位無須再爭了,這就已是到了!盛家大郎、恪王殿下均在那處,且此刻也定活生生的,女郎不需有疑。”他指着前方不過十丈的那處樓閣,只向盛馥微微一禮,“路已是指明瞭,小人也就告退了。”

    那人說罷就揚長而去、就如疾風過境、再不回頭。至於那三人如何詫異、又是否會去到他指的那處,再是否又會起了殺意,他像是已全然無謂。

    鄭凌瓊好不容易嚥下了驚恐的,指着那愈發之遠的背影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他,我們、我們說得這般小聲,他、他聽得見?且他也不懼我們真跑了?”

    “愚拙!”劉赫與盛馥異口同聲。

    “兵者,詭道也。‘小敵困之,剝,不利有攸往’,‘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斷其援應,陷之死地,遇毒,位不當也’.......”盛馥倒有耐心,可惜鄭凌瓊於這她喃喃所言是一字不懂、一言不識。

    “你此時若走,或還可全身而退......”她又轉向劉赫,雙臂一展竟抱了抱他,“此去越發忐忑,我本不畏死,然我卻不能不見齊恪就死,因此我無處可退。可你不同,你尚且能退。”

    “一而再三、愈說愈乏!”劉赫借勢攏住了盛馥,雖是清淺,卻不缺執意果斷,“且事已至此,無處不是駁雜叵測。朕更何必捨近求遠?”

    “去罷!”他撫了撫盛馥的脊背,像是慰籍、更如不捨,“若皆得平安而出,朕.....”。

    “若皆得平安而出,你定要學做了曹孟德。”盛馥揚着綺麗的雙眸,再將劉赫緊緊一擁,“縱然是我死了,你也必要守得此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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