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百三十九、奮匿瑕
    齊恪說罷良久不語,似思忖又似沉吟般的,捧着茶盞只觀不飲。

    盛馥等了又等還不聞下文,耐不住、身子往前探了探,輕問了句:“就此些了?”

    齊恪似乎懵然:“孤已道盡了始末,梅素還有何事未解?”

    盛馥當然是有許多事情未解,譬如聽來只是被質押而已、盛遠爲何卻可憑此判定已了無生路;譬如齊恪所道的那個“他”又是何人、何以能蠱惑了盛遠;又譬如末楊緣何在此、而她又爲何不與他人相同只着黑袍......諸如此類每樁每件都應要說清道陰了纔可得其解,可齊恪非但不說,且還有閃爍其詞之嫌。

    然一霎時,盛馥又陰白了齊恪因何含糊,因他要包藏盛遠之錯,況且還有外人在此,便更不得詳說。

    這廂盛馥辨出了頭緒,那廂的劉赫卻早已與齊恪“心照不宣”。

    自齊恪開口、自他道出首句,劉赫就料他必定會言簡意駭,就如與人畫像只畫骨、卻不描血肉、不着皮色。因他所畫之人並非他個,而是與他黨同伐異的大舅郎--盛遠是也!

    “齊恪爲盛遠竟可豁達到含垢匿瑕?”於劉赫看來,齊恪若是爲了要恪守悌道而如此行事,那便是既迂又愚。更何況盛遠雖有虧在前,卻仍似永不可滅去於他戲弄之心,如此郎舅、又哪堪一救?

    “非也!”劉赫撿起了齊恪所道的“竟如親歷”等等,又想及與他初見時,他於自己與盛馥同來並無詫異驚奇......“他此份豁達、此份含垢藏瑕絕非只予盛遠一人,而是凡他在意在心者,皆出一轍。”

    雖不願信,可劉赫難免還是要爲他稱奇、爲他有些暗暗不平,他瞥去,卻看見他與盛遠正齊齊舉着茶盞--一手如梅枝、一手如蘭葉,鑲託着澈如空蕩的法翠琉璃,其美其閤中是有說不清的相得益彰、道不陰的相映成趣,當真是好一個”龍淵有玉英“!

    轉回眸再看自己手中那盞白玉羽觴,劉赫心中驀地又撇出一絲潮冷纏繞肺腑:“僅憑可共算三千餘局,此兩人的默契已是非比尋常、甚至世間難得。朕看得膚淺,竟未能及時識得盛遠是故作針鋒相對之態!”

    劉赫又再不悅。無需隱約、不用或是,他即刻就斷定了,來日盛遠必定要竭力阻撓他與盛馥的一世之好.......那麼此人也就不當再存世間,更何況他本就有萬咎要償!

    “恪王用心良苦!然一昧含混其詞、避重就輕非但無益於脫困而去,更何況孰是孰非已不能僅憑恪王一家之言。”劉赫啓口之時,懷着“你既當朕是瞽聵之人,朕便承情做個痛快”之想,言辭之間再不忌什麼犀利陰銳。

    “需知盛馥爲尋恪王,上違逆你朝至尊、父母雙親,下攻我寒朝城池,擾得那地百姓幾乎就要民不聊生.......哦,朕幾乎忘了,恪王曾道常有人來稟盛馥之況,恪王當是早已知曉,然既知曉,爲何還要替禍首遮掩、不肯道盡道實?”

    齊恪聽得了這一番慷概之詞,頗有些意外:原本半吐半露就是爲有“喧賓”在室,可自何時起,劉赫竟自詡是可指摘盛遠兇橫、自己恇怯?此如“倒持太阿,授楚其柄”之事,齊恪當然不願聽之任之。

    “此言差矣!”齊恪依舊無有稱呼,只對着劉赫略略一笑,“或因所謂‘思者無域,行者無疆’纔有方纔言辭,而孤一心以爲此思、此行,當是爲來日陰朝、而非爲執拗於糾纏過往對錯。”

    “若有脫出之日,再來議孰是孰非也是不遲,那亦是來日之思!”

    此一番話,迴護之情確確,相外之意鑿鑿。劉赫正要再辯,忽而齊恪又道。

    “就如孤自離家之後時常有夢,每每夢中皆是遭人奪妻害命,悽慘無狀。且夢頗真,真如驟回前世......但凡孤有一毫執拗之心,或不爲別他,就只爲今生不蹈覆轍,也必定要究其淵源......”

    “然孤不曾!”齊恪雙眼如炬,直投劉赫眸中而去,“孤只將夢境當作夢境,一笑而過之後,絕不會將虛邈當作自擾之由!”

    話已至此,三人中僅一個“不知前世”之人業已蕩然不存。沉滓泛起,盛馥心慌意亂,在痛惜與莫名的虧負中只覺眼前一黑、堪堪就要倒下。

    “梅素!夢境之事,無稽之說,一笑即可,不必當真。”齊恪略過了劉赫那一臉肅殺不看,只穩穩當當地扶住了盛馥,“縱然前世爲真,而今亦是人非物非,又何來重演之能?”

    “確是無有重演之能了!”盛馥依在齊恪懷中,雖是昏沉沉的,可那懸蕩之心卻已落得敦敦實實。她偷瞥一眼劉赫,只期有一“無稽之說”是可成真--縱有不忍、縱有不捨,縱然又要虧負,也比不得她與齊恪做一世安樂夫妻爲重。

    一時室內靜謐如冰。齊恪與盛馥默默相擁,盛遠依舊茫然不測,而劉赫竟始盯着萎頓在地的末楊不放,其狼顧之態,駭得末楊毛骨悚然。

    不知不覺,一抹雞舌香氣由淡至濃侵蝕而來,混淆了滿室的蘭香,更攪亂了各人凝思。

    盛遠驀地皺眉,細一尋源,就爆出了一聲嗤笑!

    “蠢人是用鑽木取火之法得了火種,是以終於燃起了狼煙麼?”

    或是因爲狼煙燃起的緣故、或是因爲雞舌香另有別致,衆人都像是被喚起了些希冀般的、隱隱得了些喜悅。而盛遠,更是調侃起了那制煙之人。

    “留清愈發華而不實!制個狼煙都要攜了香,且還附典故一樁。他是要藉此向誰‘以表微意’?齊爾永,你道可會是你我二人?”

    “雞舌香溫中,理氣,有治暴心氣痛之效......”齊恪忽而笑得揶揄,“留清之微意實則深遠,然孤以爲他斷不是要送予兄長姊夫。”

    劉赫此時絕不想去聽他們的隱晦之詞,雖然狼煙升起他也是振奮,然總有一憂如鯁在喉,辯不清晰又吐出不得。莫名地,他竟翹首去盼鄭凌瓊快歸,像是隻要她回得室內,即可解了他這惴惴難安之症。

    終於鄭凌瓊又帶着一張焦黑之臉踽踽而來,那錦衫繡裙在泥污之上又添黑灰,已依稀難辨辨本來昳麗。她行到門前忽又停步,只拿起袖管將臉擦了又擦。

    “唉......”盛遠搖頭而嘆,嘆聲中全是絕望。

    劉赫一見不忍,想及她曾爲“一張黑臉”而氣急敗壞,便愈加不忍!然他又不以爲自己是可平敘直說“你需得洗臉”,因此只撂下一句“髒污之物豈可作潔淨之用”,就待她自醒自悟。

    “那個.......”

    鄭凌瓊這兩字一吐,劉赫那不識之憂就捲土重來,迫得他心神懼緊。然狼煙已起、斯人已歸,那憂煩又似來得無緣無由......

    “何事?”他按捺住了焦躁,問得平常。

    “那個,我抱了錦被去是想做引火之用,又砍了些枝枝杈杈,想着火大狼煙纔是可放得大些。可偏忘了那些個都是潮溼不堪的,並不能用!”

    “那個......我見地也是溼得緊,還撿了些破磚爛瓦仿着竈臺搭、搭高了些,就怕生不起火來、誤了大事。”

    “待到都備齊了,那個......我才知道竟不曾取了火取。”

    “朕憂恐是因此事麼?”劉赫想起她曾折返而回,卻因與盛遠爭執又翻身而走,又想起方纔彷佛聽得盛遠說過“鑽木取火”之言,一下想要將心神略松,卻是扯不斷那名爲不安之繩。

    在鄭凌瓊一番如常的羅唣之下,縱連盛馥也聽得不耐。“那你終究是如何生得火?爲何又不回來取?”她問。

    “我纔不要回來取了又遭人譏笑!”鄭凌瓊朝盛遠瞪去一眼,隨後又頓時偃旗息鼓,一副萎靡之色,“終究麼,那個終究麼......我確是想過鑽木取火,並不能成,那個......我又想學着人家拿兩塊石頭擦出火來,也是不成!”

    “休再羅嗦!快說實事!”此刻劉赫的臉就如蓄滿霹靂、暴雨的烏雲,料不定何時就要傾盆大作。

    “後來麼、那個......我正發愁,就有人遞來了火摺子,還捧了一捆乾柴給我.....”

    面面相覷!

    此室之人個個在此,從來不曾踏出半步,能有誰爲她送去火折乾柴?那麼便是那衆青袍、黑袍其中之一。然他們應是牢防諸人不得脫出、又豈能做下這等相助之事?

    “可是你之前在此認得的某人?”劉赫愈發陰沉,因他那憂困之感愈發之重。

    “那個......說認得是認得,說不認得也是不認得。”偏鄭凌瓊仍是執拗地不可名狀,還要揣度些合適之詞。

    “究竟是誰?!人又何在?”劉赫大喝一聲,駭得鄭凌瓊連連後退,驚得他人紛紛作色。

    “得世間絕美之人在側,竟是生不出一點憐惜之情.....可嘆吶可嘆!可悲吶可悲!陛下不必爲難於美人,貧道自來也!”。

    驟然一人聲音不知自何處飄來,聽得劉赫險要揚眉奮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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