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五十二、聲自遠
    五十二、

    木犀之藪,方娘子帶着一隊家丁正沿着圍牆巡查。

    昨日出了這麼大的事件,衆人都以爲今日來園子裏的人必會少些,卻不想非但沒少,反而還多了些許。方娘子心裏明鏡兒似得清楚,這常來的,今兒要是不來了,不就顯得慌張心虛?那不常來的,今兒要是來了,不就脫了嫌疑?既如此,可不就是人人要緊趕着今兒要往園子裏攆麼!

    再說了,這園子裏的客人,面兒上都是客客氣氣,依禮守節的,背地裏,誰不想多打探點兒消息報回自己家裏。這恪王跟女郎的安危,可是繫着這天下的陰晴。那些盤根錯節又各自爲營的門閥、士族,一有風吹草動可不就得先爲自己打算起來!

    方娘子一邊盤算着,一邊又已饒過了一處池塘,轉到了另一處牆根下。不等方娘子再吩咐,一衆家丁便四散開來,仔細地搜着,哪裏有新翻過的泥土。

    “方娘子,這埋進土裏還費事。扔進池塘不更快些?”一家丁見尋了這麼久還是未曾尋到什麼,有些泄氣。

    “還用你說?!”方娘子鳳目一瞪:“園子裏荷塘、池塘底下淤泥太多,原是不好找。我這兒也正愁着要怎麼辦呢!”

    “如此,就只剩下聽狂閣那裏了。”方娘子見家丁們確是細細地都看過查過了,也找不出什麼。便讓衆人停了,再糾集了往琴序而去。

    沈家娘昨日得了朱家孃的傳信,說是方娘子說了,這段時日她在這園子裏授琴,頗得稱讚,如今規矩禮儀也是不錯,便還是讓她進這琴序來授琴,免得臨時換了先生,倒失了生意。

    朱家娘是大念阿彌陀佛,想着他們孤兒寡母的,已是不易,既投奔了她來,必是要擔當一二。雖是因着沈家孃的性子,有了些波折,如今倒總是圓滿了。

    這零散着授琴跟進琴序授琴,可是天壤之別。不說旁的,就說這琴序給的,可是銀幣、穀物、絹布隨便選了做薪金,並不會給那些短斤缺兩的五珠。朱家娘越想越是高興,忙不迭得去尋了沈家娘告訴。沒成想尋了一圈硬是未曾找到。正想着出了園子去沈家娘租住的小院看看,沒成想園子就給圍了。

    待到朱家娘知曉原是因恪王跟盛家女郎中箭而圍了園子,沈家娘居然尋到了她。兩人驚慌唏噓了一回,朱家娘便告訴了沈家娘琴序之事。說來也奇,沈家娘並未有朱家娘那般雀躍,反而倒是心事重重。朱家娘以爲是她是擔心自個兒秉性難移再生出事來,便好生開導勸解了一番。

    今日一早,沈家娘安頓好了莫念,就進了園子直奔琴序而去。按照方娘子的吩咐,授琴的先生,要早些進得琴序去佈置一番,更是看看有什麼缺的,告訴了她便好。

    急急趕到,忽見聽狂閣前站着一郎君。頭戴漆紗籠冠,一身淡石青色長袍,肩寬窄袖,修長挺拔。

    沈家娘倉促見一看,以爲是耀王,再行近些,正待見禮,卻忙打住。雖身量相仿,可耀王背影斷沒有如此清雋,且耀王並不喜戴冠,此人斷然不是。

    琴序尚未開學,除了耀王,平日裏並沒有人喜歡往這裏來。沈家娘正在思忖之時,這郎君卻是像感知到有雙鹿眼正打量自己,轉過了身。

    “這位娘子有禮。”清逸之聲如那泉水叮咚,聞者舒暢:“吾宋顏宋知陽。

    宋顏眼波如流水般一泄,觸到了沈家娘背後的琴箱,燦爛爛一笑:“原來是同僚!想來這位娘子就是教習小兒郎小女郎們的先生。”

    自來雲城,沈家娘見的不是王爺,便是高門公爺、郎君,哪怕是那些個學琴的小兒郎,都是一副端起的架勢,難得那盛家二郎言語多些,卻是個見着就想躲着走的主兒。如今這人,生氣靈動,渾身透着一股讓人親近的和氣。這般樣的相處,沈家娘是多少年未曾體會過了。

    沈家娘眨着一雙水靈靈的鹿眼,福了一禮:“宋先生有禮。吾,沈潔華。確是來此授琴。”

    “沈娘子好”宋顏微笑頷首。打量過去,這娘子一雙眼睛,像是能眨出露珠來,鵝蛋臉盤,紅脣輕嘟,布衣荊釵之下仍是透着動人。

    但見她背的琴箱甚是碩大,宋顏起了憐惜之心:“沈娘子,待我來幫你背它如何?”說着就要上前接過。

    沈家娘眼神突變,急急退了幾步,宋顏一想,只是初識,自己便如此隨意親近,顯然是唐突了:“沈娘子莫怪,我只見你琴箱竟是比我的還大些,想相助一把而已。”

    沈娘子虛虛地笑了一笑:“原是無妨。看先生打扮,應是寒公子府上之人吧?”

    “正是!”宋顏俊眉一挑,很是高興:“我纔到雲城不久。也是走了不少地方。這江南果然是人傑地靈。與我們北地是大有不同!”

    “沈娘子可知這琴序之中,有那餘音?”宋顏一派得意景色。沈家娘看了,心中不禁好笑。

    “那餘音在此,已是有些時日了。我有幸,也是聽過幾回。”

    “啊?!沈娘子你不僅見過還是聽過?!這這。。。。。”宋顏心中嗔怪不已:殿下如今倒真是偏心。這南朝一位授琴的娘子都已是聽過餘音,爲何北地府中這些家臣,反而是見都未曾見過。

    “宋先生,我還要去那琴舍,可否一讓?”沈家娘見這宋顏站在這裏,又是扶額,又是跺腳,可偏就是攔着了門,旁人不得進去。想着自己今日前來本就是有事,若耽誤了,方娘子又發飆起來,那也不好。便出聲相詢。

    “啊!原是我的錯,得罪了!”宋顏急忙忙讓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趕上前,幫沈家娘開了大門,再是開了一樓琴房之門。見琴房之中窗戶緊閉,又逐一開了。

    窗戶打開,房內頓時清新了許多,宋顏對着窗外深吸了幾口,陶醉不已。

    沈家娘怔怔地看着,這樣行雲般輕柔,流水樣細密的狼黁,此生二十餘載,竟是從未遇見過一個。都道北地兒郎粗曠難描,這位卻是個異數麼?

    沈家娘走近那授業用的琴案,打開琴箱,取了自己的琴置於案上。宋顏見琴,又是兩眼放光,忙不迭走來一看,卻是。。。。。。

    “宋先生見笑了。”沈家娘看看自己的新桐木月琴式,便知曉宋顏必是對此琴失望了。

    “沈娘子莫怪!我原是琴癡。見琴便失了分寸。”宋顏懊惱自己又是失態,紅了臉。

    “原來兩位先生都在此地呢!”橘紅色裙裾飄飄蕩蕩,方娘子笑着就進了琴房:“本還想着哪日爲你們二位先生相互引見,如今卻是不用了!”

    二人忙跟方娘子見禮。方娘子虛虛回了一禮。那一雙鳳目,卻是盯牢了沈家娘,從頭到腳掃了個透徹。

    方娘子拿絹帕虛印了印嘴角:“沈家娘,這原也算不得我多管。只是你這性子,我得把話說開亮了纔好。你莫跳,也莫怪。”

    沈家娘錯神:“方娘子但說無妨。若有什麼,潔華自當更正纔是。”

    “這琴序開業在即,來日你教習的,都是些什麼家世的兒郎、女郎,你也知道。你平日裏在園子裏零散教的,我且管不着,可一旦進了這琴序,這人從頭到腳便都是琴序的體面,也是我們主子的體面。”

    方娘子停了一下,看了沈家娘並不像又要輕狂發作的樣子,便笑了笑,繼續道:“我知道你艱難些,也不爲難與你。這主子本就給下了琴序先生的置裝錢,一會你便去賬房領了。”

    “宋先生,你原也有,一會也自去了賬房罷。”方娘子又跟宋顏說道。宋顏一揖道好。

    “沈家娘,我看着那置裝錢於你卻是不大夠。這樣,我做主從園子裏先另支一份給你。待你來日寬鬆些了,再還於園子也就是了。”

    沈家娘始終垂着頭聽着,臉上也未見變色,待方娘子說完,福了一禮:“園子裏的錢,我就不支了罷。。。。。。”

    “你若是有本事變個三、四套體面頭面,七八套衫裙出來,不支也就不支了。”方娘子笑容一收,掌事娘子的凌厲便勃然而出。

    “方娘子,”宋顏幾步踏上,笑意款款:“這授琴,琴技、琴意纔是第一,這皮囊之外的皮囊,也並無如此要緊。”

    又轉頭向沈家娘:“沈娘子,方纔我還道自己是初來雲城,人地生疏。南朝北地這衣着又是不盡相同。不如我們擇日同去?也好請沈娘子幫我參詳一二,沈娘子如此脫俗之人,定是眼光獨到。”

    “倒是個玲瓏之人!難得劉赫那死氣沉沉的府上居然還有這等樣人!日後周旋於那些個娘們之中,到是遊刃有餘了。”方娘子眼光柔和了幾分。

    “好。”話出口,沈家娘後悔不迭,明明是想說不好,爲何出口卻變成了個“好”字?

    偷偷看向那雙清泉似的雙眸,不自覺的,沈家娘嘴角揚起了一抹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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