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六十、寒潭清
    自那日茶樓分開,宋顏便再不曾見過沈娘子。.xssodu.每每去到琴序,要麼早了,要麼晚了,總是錯過。宋顏暗自思量,必是那日唐突嚇到了人家,纔是日日避着自己不見。可若要不見,又怎能博得美人芳心?

    於是今日宋顏辰時就到了琴序,打定主意要在此守上一天,這樣,總不會再錯過了罷?

    剛到時,宋顏上樓瞻仰了餘音,又是細緻地觀賞了琴序中每一樣擺設,倒也不覺難熬。待到午時五臟廟鬧騰起來,纔想起自己爲了趕早,居然是連早膳也未用。可若要是此時離開,又擔心要與沈娘子錯過。思來想去,宋顏便喊過院中小廝,討了壺茶和一些點心墊飢。可憐一個七尺男兒,幾塊點心下肚,又怎能果腹?等喫完了點心,宋顏便只能以茶充飢,於是越喝越餓,人也焦心起來。

    “不可!不可!斷不可失了耐性!”宋顏自說自話。尋思了一回,便從琴箱內取出自己的仲尼式,靜了靜心神,合着琴鉉,輕輕吟唱:

    東門之楊,其葉將將,昏以爲期,明星煌煌。

    東門之楊,其葉肺肺,昏以爲期,明星晢晢。

    一曲畢,便聽得一個爽朗嬌美的聲音笑道:“喲!宋先生,平日裏見你總是春風滿面的,卻不想也是有情傷之人!”

    宋顏一聽,便知道是方娘子來了。頭也不擡,也笑着回道:“方娘子所言極是!我如今正是情傷遍身誒!”

    “宋先生無謂爲此傷神。我們雲城,多的是秀外慧中的好女郎,你北地的女郎拋了你,你在這裏再尋個好上十倍、百倍的回去就是。”方娘子絲帕掩口,哧哧笑道。

    “那知陽便拜託方娘子了。”宋顏放下琴,站起轉身,正待要給方娘子行禮致謝,卻看見了。。。。。。一雙忽閃忽閃的鹿眼,正訝異地看着他。

    “不!不!不是!我在北地並沒有,只是在此地確是要。。。。。”宋顏頓時面紅耳赤、語無倫次。

    方娘子人精一般的人物,一見之下便是明白了。原來這宋顏是心儀沈家娘呀!再想想,沈家娘除了秉性輕狂些,打扮簡陋些,模樣也算是周正。尤其那雙眼睛,整日裏水汪汪、霧濛濛的,也難怪這北地兒郎被迷了心竅。

    君子有成人之美,若兩人真能成雙,也是好事。何況最要緊的,是如今主子要探她的底細,若能讓她安安心心在木犀之藪呆着,便是最好不過。

    想到此,方娘子便是由衷歡笑了兩聲,那百靈般的聲音,倒是解了宋顏幾分狼狽:”宋先生,我今日算是明白你的心事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成不成的,得看你有多少誠意,是不是能打動人家了。”說着眼風便往沈家娘瞟去。只見沈家娘一心看着腳板,一聲不吭,只是耳朵到脖子頸,都是紅透了!

    “你們兩位先生先聊,我先進去看看。這開學之日,怕是盛家大郎也來。這須得更周全些。”既然要成其好事,方娘子自然要做那識趣之人。說罷就帶着小廝僕從,浩浩蕩蕩進到了琴序裏。

    “盛家大郎?”宋顏錯愕:“原來盛家還有個大郎。我竟然不知。那日見那二郎已是驚若天人,不知他家大郎又該是何等讓人驚歎!”

    “不對!不對!一家中有盛家二郎如此一個便已經難得,大郎未必就能及得上二郎!”宋顏書呆之氣發作,不停喃喃自語!

    “盛家二郎怎能跟大郎想比。在大郎跟前兒,二郎就是那塵土。這兩人原就是天壤之別!”沈家娘鄙薄地看着宋顏,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這!盛家二郎在大郎面前如只能比作塵土,那我等凡夫俗子,豈不是枉稱爲人?”宋顏連連搓手,驚羨不已。

    “沈先生,如此說來,你曾見過盛家大郎?”宋顏一臉期待,只想沈家娘能再形容一二。

    沈家娘猛然醒悟自己快語失言,按下驟然加速的心跳,輕聲道:“不曾,我並不曾見過。只是傳聞甚多,聽得多了,自也像見過一樣。”

    “我說呢!你也是剛來雲城不久,怎會得見?”宋顏有些失望。但一回神,但見自己朝思暮想之人此刻就在眼前,頃刻間就拋了要“瞻仰天神”的期盼念想,變得分外愉悅起來。

    只是,從何而起呢?宋顏惆悵,怕又是一言之失,讓人又逃走了去。轉眼看見自己置於石桌上的琴。。。。。。

    “沈先生,你來看!”宋顏邊招呼着沈家娘,邊引着她往石桌而去:“來看看我這張琴如何?”

    沈家娘本就是愛琴之人,聽得是看琴,便驅步上前,悉心端詳了一番,然後手指一伸一屈,“鏗”的一聲,經久不息。

    “都道琴要有四善九德,你這張琴,卻是乖張得很。”沈家娘眼睛還是盯着琴身不放:“這琴,蒼、松有餘而脆、滑不足;奇、古、透、勻是有了,潤、靜、圓、清、芳卻是一德不見!”

    “敢問宋先生,這琴可有名?”

    “有!此琴名曰四塊半!”宋顏往石桌邊上大刺刺坐下,伸手撫了一下他的琴,甚是得意:“沈家娘果然是琴師翹楚!知陽佩服!”

    “四塊半?”沈家娘有些哭笑不得:“難不成,你這琴真的是。。。。。。?”

    “正是呢!我可是存了三年的月銀,才得了那半幅說已是三百多年壽材板!卻可惜要了梓木!”宋顏連連頓足:“我當日還是外行,應是要那桐木纔好,還能便宜些!”

    “這。。。。。。”沈家娘失笑:“取棺木做琴,畢竟晦氣,只是一說而已。一般要用老木,也是挑那存着的。沒想到還真有你這樣的人,巴巴地去買了棺木。”

    “可我還是愛它!也不嫌它晦氣!”宋顏擁琴入懷,就像抱着心愛之人:“這琴,乃是我一刀一鑿,一磨一漆親手製的,於我,便是那忘形之交”

    沈家娘怔怔,都道是看眼讀心,這宋顏眼中常是碧水涌動,這人,果真就會如那一泓清泉,澈冽見底麼?這世間,真還會有此等樣人?!

    “看來是孤虧待了你!要你積攢了三年月銀,才能買得一塊朽木!”

    這是?!沈家娘急忙轉頭看去,果然是劉赫正徐徐走來。

    “請公子安!”“寒公子安!”兩人連忙見禮。

    許久不見,雖然劉赫看起來還同往日一樣,深眸邃遠,笑容持重,威儀孔時,但仍是掩不住神色中挾裹着的陰霾,眉目中含戴的頹喪。

    “那並不是朽木!公子又何曾虧待過我?!”宋顏頗是快活:“我自來琴序,還是頭次見公子來!”

    “孤,我!來看看餘音!”劉赫舉目遙望着二樓遊廊,恍惚間那木犀香又是絲絲蔓蔓地沁入了心田,“你今日可是保住了一張好琴!”這冷清如月的聲音,是多久不曾聽見了?!

    沈家娘見劉赫形容略顯枯槁,神色落寞,知道必是爲了盛馥傷懷,暗中譏笑了一回:我道你是血性兒郎,沒成想,竟也是個畏縮之輩!

    “公子可會奏響餘音?!”宋顏卻是雀躍不已,方纔是實在不敢僭越,只好不斷自我申飭:此乃神物,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忍了又忍纔是未曾觸碰餘音。如今殿下來了,便是“有機可趁”了!!

    “走吧,同去看看!”劉赫看着宋顏,莞爾一笑:這世間,也只有這等心境純正之人,才能肆意開懷,長樂未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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