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一百二十二、淡墨痕
    不知晟王妃的“故事”已是停說了多久,不知她眸中的淚光是爲那“故事”中的太子妃而閃,還是爲了那從未得母親一抱的孩兒而動。她良久地看着埋首於胸的劉赫,不明不辯這個喊了自己二十餘年“母妃”的孩兒,而今是何等樣的心境,又會是要以何應對這滔天的翻覆。

    “母妃!”劉赫仍是埋着頭,嘶啞的聲音猶如在門後傳出:“那太子妃可曾有話留給那位公子?”

    見劉赫說話,晟王妃籲出一口氣:這孩兒,也是過分的沉着忍耐。竟然未曾有一點發狂、發怒。只是這樣憋着,當真就好麼?

    “自然是有的。那日太子妃可是與二皇子妃說了好久的話。她們原本在閨中倒只是點頭之交,並不親近,到那時,反倒是推心置腹,無有不言了。”

    晟王妃又怎能不將他母親的遺言告訴他?!只是這位母親,應是出乎他的意料的罷。

    “太子妃說,日後若是無需說起這孩子的身世,便是不說了罷。若是要說,也是告訴他,無需要什麼爲母雪恨之說!他只應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活個自在逍遙。若是不幸,他真要做什麼的,爭什麼的,也是要明白那是因着自己要做,而非爲人。”

    劉赫擡起了頭,一雙赤紅的眼眸中如鮮血正在流轉,端地有些讓人驚恐:“她就不恨?”

    “那刻,二皇子妃也曾這樣問她。她道自幼便是不曾按着自己的心意活過;自幼她母親便是告誡她生爲女郎,中宮纔是她應往之地;自幼便是被迫着學這學那,這樣說話,那般行事,直到婚嫁,也是無有一人去問過她的心意。她生來就只是某家的女郎,日後某郎的妻,而從不是她自己!因此悲、喜、懼、恨這些個,統統是與她絕緣。”

    “她已是習慣了認命!習慣了呀!”晟王妃一聲怨嘆,想起那時自己還不死心得要換了她出去,而她聽了之後那一笑!那一笑,便像是一個滄桑老媼在安慰一個天真的稚童!

    “二皇子妃曾是想過要讓太子妃尋了法脫身,然太子妃不願!她道隱姓瞞名,漂泊異鄉於她來說,太累太苦了!她寧願認命,也不想苟活。且老天若是定好了她的命數,她硬是改了,怕是會還敬在她孩兒身上。她這一世已是做了認命的人,不想她孩兒再是要受老天的罰,老天的虐!。”

    “母妃覺得她這是通透?還是心如死灰?”劉赫問出了第三句。

    “都是一樣的罷!不都是看穿了麼?”晟王妃伸過手去,就似他幼時那樣,撫了撫了劉赫的頭。

    “那日二皇子妃纔是知道,自與太子成婚,太子便是日日盤問太子妃究竟是否於二皇子有舊,又是時時憤恨太子妃爲何非要等他封了太子纔是應了親事!說她原不是爲了嫁人,只是爲了嫁太子。”

    “太子妃又是該如何答?她總不至告訴太子,原本她的父親、母親就是隻想要她嫁予太子,什麼真情厚意原就是無有一點用處的!她越不說,太子就愈發覺得有疑。夫婦倆在人前恩愛非常,人後,卻常是一個吼罵、一個沉默,一個歇在內室、一個睡在外堂。。。。。。直到太子妃有孕。”“那一道冊封皇太孫的旨意,應就是太子妃的催命符罷!”劉赫的聲音更是嘶啞了些:“因此他想了如此一個荒誕之計,除去了岳丈家,牽住了二皇子,拉住了大將軍,再是奪了他父皇的江山。”

    “只是,此計並不周詳,也不可謂高明。他憑什麼認定必然天衣無縫?”

    “焱兒啊!當年大將軍說過四字,人心,人性!答的,是同作此問的二皇子。他看穿了皇后自信自得的人性,利用了她爲母的人心;看穿了朝臣們多爲趨炎附勢人性,利用了他們貪慕名勢的人心,看穿了太子妃隨遇認命的人性,看穿了她早已木然的心。。。。。。”

    “然他,卻是看不穿自己。他只道自己是天下第一智慧之人;他只道自己的算謀稠密地找不出一絲縫隙;他只道他這樣安排了,別人就定是按他的道理去走

    ,然不是啊!哪個人都看得透他的拙計,哪個人都知道他想要什麼結果,於是便是一個個地演戲給他看。循環往復,爾虞我詐!或許個個都道自己是最高明的罷!”

    劉赫沉思着,半響突然嗤哼一聲,冷笑聲聲:“他算計得逞的,反倒都是至親骨肉。他怕兄弟篡位,怕日後外戚勢大,怕父親於自己不信,怕妻子才德名望逾過於己,甚至怕自己的孩兒奪了他的龍椅!如此的活法,也是辛苦。”

    “又有哪個活得不辛苦!”晟王妃苦笑着:“二皇子不得不常年佯裝體弱;大將軍不得不整日裝得與女婿不和;二皇子妃明明疼惜那個孩兒,卻只能依照太子妃所說,對他以客待之。至於皇帝,直到駕崩都是未再過上一日清醒的日子,而皇后,時時刻刻活在悔恨之中,皇帝一崩,她也就跟着薨了。”

    “母妃說太子妃說要拿那孩兒客來待?”劉赫心中苦澀、憤恨、悲涼翻起落下,此刻竟還多了一樣古怪。

    “確是。她說,若是待得過於親厚了,太子會疑二皇子終有一日會拿這孩子做挾,攪翻他的朝堂。若是過於疏薄了,他又會想那畢竟是他的骨肉,就算是棄了,也是天子血脈,二皇子怎可不敬?故此二皇子妃只能於喫穿用度上緊着好的供着那孩子,卻終不能過於親近了。只怕一個不慎,便是害了那孩兒,也害了二皇子闔府之人!”

    “呵呵。。。。。他確是會如此!”劉赫像已是不記得如今只是在說“故事”:“聽母妃說起來,那孩兒應是世子年長,爲何反而成了次子?”

    “這也是太子妃的交代。道長子太過顯眼,又是編不圓話去告訴那孩兒,不如就說他是偏妃所生,母親早亡,在府裏做個次子,倒平安些。”

    “敢問母妃,那麼那孩兒生辰究竟幾時?”劉赫悲嘆,過了二十餘個生辰,居然年年是僞。

    “八月十二。正是桂花開時。”

    “八月十二?母妃不曾記錯?”劉赫心上像被猛錘了一下,伸手就去捂住:北迴之前,交予李先生那匣子,不就是千叮萬囑一定要是在八月十二送去給盛梅素麼?原來,原來竟是同日生?!

    “怎會記錯!斷斷是不會錯的!”晟王妃見劉赫臉色突然煞白,又是捂着心口,一下慌了神。

    “焱兒,可是要緊?要不要找府醫來瞧?”

    “耀焱無事!母妃不必擔憂!”劉赫擺擺手,深吸了幾口氣。穩了穩根本穩不住的心神:“舊疾而已。再不適,服些藥也就好了!”

    晟王妃無有再說什麼,心裏卻是在念着他以前可是並無此症。想着改日定要找個專治心痛之症的御醫來給他瞧瞧。

    “焱兒,方纔本宮還說等你這裏桂花全開了,要來賞花。不知你可記得,晟王府,你自小住的院子裏,也是有幾棵桂花樹?那都是你出生那年栽下的。你分府之後,本宮每年八月十二都是會去那樹下坐坐。”

    劉赫猛醒,他一直只當那即可桂花樹只爲配景而栽,原來竟是如此!!劉赫直挺挺地對着晟王妃跪下:“母親!”

    晟王妃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劉赫:“焱兒,你喊本宮作什麼?!”

    “母親!”劉赫端端正正地叩了三個頭:“耀焱不孝!耀焱愧對母親!母親當得耀焱一生敬孝!”

    晟王妃熱淚滾滾而下:“焱兒,有你這聲母親,本宮便是什麼都值得了!本宮本來還在忐忑。。。。。。”

    “母妃殫精竭慮把耀焱養大,耀焱如此稱呼,如此想,如此做,耀焱生母無論天上地下若是有感,也應是贊同無比!母妃爲何不早日與耀焱講那故事?倒讓耀焱疏離了父王母妃良久!”。

    晟王妃伸手扶住劉赫讓他起來:“焱兒,本宮原來是想,能不講,這一生也都不講了!只是命運弄人,如今是不得不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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