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畫斜紅 >一百二十九、素霓生
    一眉峨月懸嵌於天際之涯,光暈縈縈繞繞;滴滴星子灑落在夜幕之上,燦意爍爍灼灼。秋風夜涼,一撫一掠之間沁着愁緒,觸者心傷。

    惜夙苑中的木犀樹影影焯焯,時不時地隨着風過婆娑,稀疏地散着“沙沙”之響,有爭搶先開的花兒,吐着一絲絲清幽,似握得住,卻尋不見!

    劉赫在庭院中獨飲,白墮春醪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如飲白水。

    阿衛在邊上看着,喉頭隨着主子的一舉一仰而動,只是主子未曾喝醉,他卻快被這酒氣薰醉了!

    都道是“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主子這一壺又一壺地空,倒是喝出了不要命的架勢!

    “阿衛!若是有日孤身首兩處,還牽連到爾等,你作何想?”劉赫兩眼厲光四射,神情執着剛硬,不像是醉了,倒像是放出了那個自我圈禁的魂!

    阿衛懵了一回,好好的,主子怎麼問起這等不吉利的事兒來?!然主子問了總是要答,正待開口,

    “孤要實話!”劉赫喝到!

    “主子,奴才沒打算說瞎話!”阿衛拎了拎衣襟,又是吸了口長氣:“奴才這樣的人,本來就都是賤命!跟了主子這些年,也是過着了好日子。若真是主子走了黴運,牽連也就牽連了,死也就死了,賤命本就不值什麼,這過着了好日子的賤命,總比餓死的賤命強上了許多。並沒什麼可怨的!”

    “你當真不怕死?”劉赫酒杯舉在脣邊,一抹笑意刻在嘴角。只是這笑意,怎麼有些滲人!?

    “若說不怕死,那定是瞎說!只是不得不死之時,怕又有什麼用?若是主子都倒了,做奴才又哪能還立着?!因此這樣的事,原就是不用奴才這等人去想,想不着!”

    阿衛老老實實地答着。他確也是這樣想。跟着劉赫這些年,自小到大,他便就是一根筋、一條心----主子好了纔有得奴才的好!主子若不好了,奴才也是要認命!

    “若是有人與你說,只需賣主便可求榮呢?”劉赫的笑意更深了些。

    阿衛搖搖頭:“旁人奴才不知。但就奴才,還有阿壯這樣的,定是不會做下這樣的事,也是不會信這樣的說法。賣主之人,哪個又會真看得上?只怕是先哄了去,最後還是要死,且還要落個不忠的名頭。這等死了可不上算!”

    “呵呵!”劉赫一笑,又一杯白墮春醪飲盡:“人確是各有死法!孤只求死得其所!”

    阿衛有點愁:雖自北迴之後主子就是日日悶鬱,但也沒像眼前這般讓人說不好,畫不像的!

    說他愁,好像又是悲,看他悲,又似是有燒不盡的怒。。。。。。。跟了主子這麼些年,縱是見慣了他素日的喜怒哀愁、縱是見過了他爲盛家女郎吐血、瘋魔得心症,卻都不是如今這般。

    先是這喝酒。主子本就是愛酒,南下之後是怕盛家女郎不喜,故而喝得少了。如今若是饞酒,喝得多了些倒也好說,只是主子這把死不死的一再掛再嘴邊,又是竟問出些奇形怪狀的話,這便是不對!

    阿衛撓了撓自己的大光腦門兒,使勁兒地想:今日老王妃送來了納徵,又是與主子說了好久的話,太陽都是要落了纔是回的老王府。她既是送納徵而來,必是勸着主子那些成婚之後要好生過着的話,而主子必是老王妃越說他越氣。。。。。。難怪老王妃回去了之後,走近點主子都會覺得被火燎灼到似的。

    想到此,阿衛“哎呀”了一聲:“主子!不就是要娶宇文家女郎麼?她都不要死,主子又何必

    死不死得掛在嘴上,晦氣得很!”

    劉赫不答不應,又想自斟,不想拿起之時一個落空,才知酒壺已是空了。

    “再去滿一壺來!”劉赫搖了搖空酒壺,吩咐阿衛。

    阿衛想勸,這酒雖好,可一旦要醉死了,就不知要躺上幾日幾夜纔是能醒。主子已是喝得太多,若還要續。。。。。。

    “快去!孤的酒量,還需你這奴才擔憂不成?”劉赫揮手催促着阿衛。

    “主子緩緩!待阿壯迴轉了,奴才就去!”阿壯原是送了晟王妃回府,這會兒倒給阿衛拉出來做由頭!

    劉赫盯着阿衛,眼神澈亮,見不到一絲醉意:“即刻就去!也不必去添,只叫他們把酒缸搬來這裏便罷!”

    要在平日覺得劉赫貪杯了,阿衛定是要賴上一賴,頂上一頂,而今,對着這個通身冒着火星的主子,阿衛卻是不敢!應了一聲,便磨蹭着去了,只想着走慢些再慢些,能拖沓幾時就是幾時。

    劉赫旋動着手中酒盞,看着那一抹縹色云云團團在手指間流動,新圩也跟着流淌起來。

    這酒盞原也不是酒盞,而是在雲城之時跟盛馥討要的茶盞。那時說是這縹色醇正難得,見者難棄,心底卻是想的要與鍾愛之人同享共有。盛馥聽了連一個眼色都是懶得給,便讓初柳取了一套給他,也不知她那時是否領會了劉赫之心之想。

    “呵!”劉赫笑得淒涼:“孤何德何能,得受老天這樣厚待!親父猜忌荒誕、利極偏私到了極致!親母不爭不抗,淡薄寡情到了少有!祖母淺薄愚蠻,外祖道貌岸然,交付初心之人而今已是成仇,摯愛之人又是要另嫁他人!孤本是嫡長皇孫可坐擁江山,如今卻是累得父王母妃要爲孤之一己性命擔憂!”

    “二十餘年來的處處穩重,事事小心,於他們看來是隻爲換得一個苟延殘喘麼?!”

    “於皇帝看來,只要是讓孤活着便是他的恩典麼?”

    “於朝臣們看來,孤生來便是個笑話麼?”

    “什麼初心難得!什麼生死不離!都只是爲了一己之利的爾虞我詐!”

    “虧得是孤早變了心!虧得是遇見了梅素!不然孤豈不是要死無全屍?”

    “然梅素!梅素就要嫁予齊恪!齊恪只是皇弟,而孤本應是皇帝!齊恪曾是辜負了她,孤卻是斷然不會!”

    “爲何?!孤卻是爲何當時不說明了?!倒是讓齊恪演了一出好戲,軟了梅素的心腸?!”

    劉赫煩躁猛起,又想斟酒滿杯,只求喝個昏天黑地,人事不省。一拎酒壺又記起已是無酒,一時躁意更盛,抓起酒壺只想砸去了泄憤。即將脫手之時,那片縹色卻如同盛馥眼中的兩把冰刀,深深地插入他如同火焰山壁般的心間,滋滋作響。

    “孤要爭!卻再不是爲了以往十年所想而爭!“

    ”孤是要取回孤之所屬,一草一木,一線一針,都是不會放過!往日負我者,必處之!必殺之!”

    “若孤敗落,若孤死無葬身之地,可會有誰會爲孤掬一把傷心之淚?”

    “梅素,孤的心,居然不曾劇痛!”劉赫撫上心房,喃喃自語:“孤今日知曉得如此多,如此重,如此沉,可心,居然不痛!是被辜負慣了麼?還是天道雲,只能爲卿而痛?”。

    劉赫捂住了臉,無聲無息間,幾滴淚珠從指縫中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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