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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他們是爲我來的

    過了一會,連月出也倦得睡過去,伯兮不聲不響站了起來。

    召南低聲喚:“伯兮”

    伯兮不說話,目光往身子縮得死緊的三師弟身上一掃,見師父明白過來,提步走了出去。

    外頭飄揚的雪花一貼近他就打個轉飄開,好像他身上的寒氣連雪都怕得繞路。

    顏曉棠自從拜師跟着逃亡後,每一夜差不多都是被她師父裹在懷裏,躲着風雪這樣睡覺的,開始時很不習慣,以前她性子野得很,最不喜歡別人把她當小孩看,她連她娘懷裏都沒依偎過幾年,但是今年的風雪比往年都要厲害,連長青的樹木也都被凍成了灰黑的死木,逃亡的一路上,可沒少見凍死的屍骨。

    無論多厚的短褐,一絲絲的冷氣總是能順着布縫鑽進來,再點點滴滴透進骨頭裏去,連吃了熱騰騰的食物下去,也只能管肚子那一塊的熱乎。

    但召南身上卻總是溫熱的,幾天下來,召南懷裏的氣息漸漸被她習慣,身體和精神全都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居然每天都一覺睡到被叫醒。前一陣穿着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凍透的衣服,赤腳走雪地,浸染進身體裏的死寒之氣,不知不覺的就消散了。

    這幾個夜晚,每一晚幾乎都等於露宿在風雪裏,可是卻比任何時候都睡得好。

    她小小的身體恢復過來,就開始走老路抽條。

    恍恍惚惚中,她站在一臺石階上,忽然身子一歪就朝下倒,腿立即一蹬醒了。

    召南攏了攏衣服,聽小徒弟的聲息仍舊均勻綿長,只當她沒醒,低沉的聲音混着嗚嗚風聲,不知道對誰說着:“不能打坐入定,倒有些羨慕月出和顏顏,能酣睡一宿。”

    顏曉棠默默聽到,心裏生出疑問:“師父沒有睡過覺嗎”

    良久,牆外傳來大師兄伯兮的聲音:“徒兒看着,師父可試一試入睡。”

    顏曉棠一愣:“原來大師兄也沒睡,咦原來大師兄也會說那麼多字的,平時怎麼寡言少語到了一個時辰都不能蹦一個字出來莫非只有在跟師父說話的時候,才肯多說幾個字”她的心思活起來,忙不迭把耳朵支高,唯恐聽漏。

    不愧是神劍,連吱個聲都帶着結霜的意味,悅耳得不得了。

    常聽說書先生形容的“劍鳴”,估計就是這樣了。

    召南和伯兮可不知道顏曉棠在想什麼,兩人都不需要睡覺恢復精力,便藉着兩個小的睡覺的時候商量事情。

    召南道:“不了,我在想日間那一羣外門弟子。”

    顏曉棠一驚,師父懷疑到她身上了她也不想故意隱瞞,可是師父面臨的狀況跟她差不多,兩邊背後都有人追殺,要是說出來,被師父知道收她爲徒沒有任何好處,反而還惹上更多麻煩,可能會甩開她,帶着師兄們離開。

    她雖然不怕獨自生存,但她明白以她的年紀和本事,除了凍死在路邊做一具屍骨,沒有任何出路。

    而且再落魄得像喪家之犬,大師姐綠衣死的那時候,她可是親眼見到召南施展仙法的,管他到底是什麼仙,總歸是個仙,會傳仙法,對她來說這就是條很好的出路了。

    別人的仙緣是拜入仙宗,或者得到仙長一句法訣、仙器什麼的,顏曉棠難道還有得選羨慕不來的東西她就不去想,爭取眼前纔是正經。

    何況大師兄一定不是人,一定是一把絕世神兵,她的報仇大計還着落在大師兄身上,就更加的怕師父不要她。

    風變小了,四野寂靜。

    伯兮的嗓音越發像無數細小的霜針凝結而成:“師父,他們是爲我來的”

    “有可能。”召南語氣裏不乏擔憂:“這幾天見了不少世俗常人,兩相比較,我們要融入其中沒這麼簡單,外門參與進來,只怕更難辦。”

    伯兮道:“徒兒回宗門去”

    話沒說完被召南打斷:“胡鬧,這話以後不許再提。”

    “是。”

    召南語帶責備:“除了你,難道就找不出理由了嗎只要有心,什麼理由捏造不出。我看山上山下平靜如昔,對方針對的不是宗門,只有我一人罷了。”

    “師父可是有打算了”不像三師兄月出,要是被師父這麼責備一句後,三師兄保準好半天不敢吭聲,大師兄淡然得很,才被訓過“胡鬧”,這就敢接話了。

    “嗯,這次突遭暗算,我身上什麼都不曾帶出來,就只有月出那還有不多點丹藥,既無辦法恢復我們身上的傷勢,也沒有可以倚仗傍身的法寶,境況窘迫至此”召南苦笑,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似的,“我有一位故去老友的小境天就在照萊府,已卜算出大致方位,待天明就去找一找,希望能夠破開禁制,哪怕其中靈氣不足以修養療傷,能夠尋幾件遺留法寶暫且用一用也好。雖然此舉對故友不義,現如今也計較不了許多了。”

    後來召南和伯兮也沒有再說什麼。

    顏曉棠聽得滿肚子疑問,即使她自認爲還挺擅長整理線索,也無法從師父師兄的隻言片語裏整理出個真實來。

    似乎大師兄回去某個地方的話,那地方的人就會放棄追殺他們,但是師父又說那些人會找其他理由,那些人針對的到底是師父還是大師兄什麼地方什麼人在針對他們爲了什麼

    沒有懷疑到她身上就好,她本來就沒睡夠,迷迷糊糊的又睡過去,她做了個夢,夢裏的師父是個畫妖,從畫紙上走下來,把人家太微仙宗寶庫裏的神劍給偷走了

    早晨醒了以後,顏曉棠開始懷疑這個夢是不是冥冥中天意的暗示

    反正她師父確實不像人,大師兄也不像人。

    被叫醒後,顏曉棠也不主動獻計獻策該往哪裏走了,她已經偷聽到召南有安排,索性跟着就是了。

    就是心裏很好奇,召南說的“小境天”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個寶貝

    顏曉棠並非沒見過仙家的寶貝,因爲她的緣故,每一年落霞宮都會派人到府裏去,只是來的人都十分高冷,只跟她爹或者她娘說話,大半時候將府裏專門用來接待的園子一關,也不知道在裏面幹什麼。不過少數幾次見面,卻也讓顏曉棠見到幾樣寶貝。

    不是吹不滅的燭火那種小裏小氣的物件,是真正的寶貝能載人上天的軟轎,能聽到千里之外敵營聲響的一隻牛耳,還有隔空就能打到人的拂塵。

    這幾件東西,無一不讓她驚歎莫名,所以召南口中這“小境天”讓顏曉棠的心一下子熱了起來。

    她把前一天準備的乾糧分給狗羣后,召南把他們三個叫在一起。

    “我們雖然早在幾天前就見到了山下百姓,但真正的接觸是在昨天,你們覺得如何,能夠如顏顏打算的,融入其中嗎”師父一掃她兩個師兄,如此問道。

    顏曉棠沒搶着說話,看看師父,再看看大師兄,心裏嘆氣。

    連人都不像,還指望融入凡人中去,除非別人都是瞎子。

    這一點她必須承認她想錯了,破衣爛衫加上狗拉車,誰料到他們居然還是能“仙”得起來,失誤啊失誤。

    以前她和清邑的一羣紈絝沒少用換裝的辦法躲開城衛,哪怕是邕王的公子,把金玉配飾一摘,綾羅綢緞一脫,換身麻布葛衣,弄亂髮髻,面上再沾點土灰,眼光再老辣的城衛也瞧不出裏頭的金枝玉葉來。

    然而這一套辦法在召南和伯兮身上沒有用。

    至於三師兄月出,看起來雖然比少女還鮮嫩三分,至少是個人樣。

    非要顏曉棠開口的話,她不會承認是自己看走眼,只會說:“誰叫你們不像人。”

    還是閉嘴吧

    伯兮一如既往沉默,在顏曉棠眼裏他顯得有點心虛一把神劍,非得裝凡人,簡直無言以對。肯現出原身多好,她一點都不介意他的重量,巴不得整天背在背上,就像說書人嘴裏那樣:“無時無刻以氣養劍,方得入人劍合一之境。”

    想着想着的,看着伯兮的顏曉棠就有點走神了,表情玄妙。

    於是召南問了半天,只有月出接上話:“師父,我看不行。”

    顏曉棠回過神,暗暗嚥下一口唾沫,月出後面說的話,她就聽不大懂了。

    “我還沒結丹,洗髓伐脈的程度還遠不到脫胎換骨的地步,可是師父你和大師兄都經歷過數次淬體,肌肉筋骨早都不是以前那一身了,只靠禁制封印體內真元,這皮相上封不住,有心的一看就知道,要不然昨天也不能被盯上。”

    顏曉棠順着月出的視線,把目光落在召南手背上,遲鈍地發覺自己以前看他們太籠統,只有一個字來形容,“仙”,卻沒注意過太細的地方,比如頭髮皮膚。

    召南一頭白髮雖然可以用破斗篷蓋起來,不會驚到人,可是臉和手總不能也全部蓋起來,一丁點都不露吧那皮膚比她的細多了,跟嬰兒的一樣,清透得彷彿能發出微光,這一身皮膚落到個有絕世容顏的女子身上倒也罷了,偏偏在個個頭很高的男子身上。

    還有眼睛,尤其是伯兮的眼睛,誰朝他眼睛裏一看,通身都要被劍光激靈靈的刷一遍。

    難,她是想不出辦法了。

    “爲師這裏有個符篆,不僅可以瞞過神識查探,還能從外表上進行掩蓋,只是有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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