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芳華十年草木深 >第4章 救急不救窮
    一念及此,許多思不由得想到黃燦。她比黃燦年長兩歲又是鄰居,但兩家關係並不親近,父母每每閒聊談起黃家語氣都難免含着一絲不屑,也反對她和家庭條件差距大的黃家走得太近。直到高中黃燦進入校學生會和她共事,並在文體方面多次拿獎展現優異,許多思纔開始注目她,並且越是關注越是好奇,直到刮目相看。在學校的黃燦和在單親家庭中的黃燦差別很大,在外她是自信開朗笑容清麗,異性同性緣都很好。誰都看不出來她的原生家庭陰影。於是許多思大大方方與她主動親近,而後互相欣賞,慢慢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是因爲黃燦,她才和閆慧趙小玲子相識相好。

    最初成爲姐妹團時,趙小玲子提出乾脆四個人結拜,還說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只因爲許多思總不接話茬纔沒真的點香、磕頭。許多思覺得也只有趙小玲子才能提出這麼幼稚的建議,一輩子那麼長,大家家庭環境、個人差異只會越來越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樣的誓言,聽上去好像在開玩笑呢。

    再者說,玩得好走得近是一回事,她內心裏對平凡的閆慧和庸俗的趙小玲子還真沒到那個份上。別看平時四人之中她看似發言最有權威,但凝聚友誼的核心卻是黃燦。

    “爸爸,黃燦爸爸得了肺癌,我明晚去醫院看一下,不回來喫飯了。家裏人家送的滋補品我拿幾樣。”許多思說。

    許母添飯的動作滯了一下,搖搖頭女兒說:“這下子黃燦有得受了,她一個人又是女孩子,怎麼長期照顧病人”

    許多思說是,對父親提議:“所以我想以後她爸醫療費報銷的事我幫她跑個腿,爸跟單位人打聲招呼吧。”

    許父喝口湯點頭:“嗯。我再跟鄉長說一下,讓單位派倆個人去探視,帶些慰問品吧。”

    許母接道:“這管什麼用接下來醫藥費、看護,麻煩多着呢。前兩年照顧你外婆住院,媽媽家兄妹三個都辛苦得焦頭爛額。而且她爸醫療費雖然是全額報銷,但是癌症治療有些特效藥進口藥不在報銷範圍內,她家那個經濟狀況負擔得起”

    許多思想一想自己從來沒有面臨過黃燦這樣巨大的危機和煩惱,不對比沒感覺,一對比自己真的是幸運兒,心裏更加同情黃燦,衝動之下說:“那該怎麼辦媽,我能不能借點錢給黃燦應應急好歹能幫一把。”

    許母馬上堅決地投否定票:“你給我打住俗話說救急不救窮。幫了這次還有下次。我早說不贊成你跟她來往那麼密切,階層背景不對等的交往,往往都是由上至下單向付出,那是給自己找麻煩。”

    “媽你這麼說太市儈,太不公平了”許多思聽者彆扭極了,懊惱地重重放下碗筷。拋開家庭環境單看黃燦,無論是性格才情都是優秀的,她甚至覺得比自己還強上許多,媽媽怎麼能單以出身論英雄

    許母也動了些氣,表情嚴肅地教育女兒:“你怎麼能這樣跟媽媽講話我有說錯嗎老黃在單位上跟誰搞得好關係他就是個刺頭。家庭更不用說了,五十歲相親娶了個鄉下文盲,足足比他小了二十歲也不嫌丟人。條件差異明顯巨大的婚姻,肯定是有所企圖的。黃燦她媽不就圖個城市戶口唄倆個都不是過日子的人,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鬧,黃燦才四五歲她媽不就離婚跑沒影了這歸根究底,根源還是老黃頭自己爲人沒半點智慧。我倒是可憐黃燦,但媽媽是怕,這樣原生家庭出來的孩子,一輩子都逃不出陰影,與你更無益。”

    單位的同事不出意外能共事一輩子,又住同一棟樓裏,各家的雞毛蒜皮陳芝麻爛穀子都是別家關起門來的下酒菜,許多思念及此,一方面替黃燦難過,一方面在心裏警醒自己,以後在單位人情世故要多加註意,以免落下話柄。

    許母還要繼續,被許父制止住:“同事鄰里之間的閒話少講,惹人非議。我覺得多思有黃燦這樣的朋友很好。據我觀察,黃燦不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待人接物也應對得體、不亢不卑,小姑娘自尊心強悍不簡單吶,這種剛柔並濟的性格很難得。老黃那個脾氣倒培養出這樣一個女兒出來,可見有他長處。”

    許母見丈夫這樣說,撇了撇嘴不再說話。許多思覺得還是爸爸有眼光見識,媽媽別看是人事局幹部,還是脫不了市井家庭婦女的習氣。

    詹醫生通過petct等檢查,確診黃父肺癌已達鱗癌四期,並且出現淋巴等多處轉移,病情非常不樂觀。手術治療已沒有意義,只能進行對症姑息化療。但化療對於年老體衰的黃父來說副作用大,過程將是極其痛苦的,效果卻很難說。上次女友們來探視,閆慧給黃燦帶來兩本關於肺癌及護理的書,翻完她心裏多少有數。

    其實自從得知之日,黃燦已下意識地做最壞打算,一刻不停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父親身後除了她沒有別的依靠,她不能軟弱。在父親輸液睡着的時候,她躲在醫院防火樓梯獨自哭泣了兩場,但從來不敢在父親面前流淚。

    面臨詹醫生幾乎等於宣判死刑的結果通知,她仍是深受打擊無法面對。無法面對又能怎樣也只能生受。

    她反覆追問父親還剩多少時間詹醫生也只能反覆強調個體的差異很大,醫生畢竟不是上帝。黃燦這次只得請詹醫生將病情以及治療方案親自向父親詳細說明,老爺子是個主見極強的人,在他還神智清醒的情況下,任何人包括女兒,也不能替他擅自做主。

    等詹醫生拿着病歷走去病房的時候,黃燦猶豫躊躇着,最終躲開了這個殘忍的場面。儘管明知此時此刻她應該在場,給老父一個最後的心理支撐,可她自己心裏的崩塌尚未處理,只好屈從於懦弱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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