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芳華十年草木深 >第5章 家無餘糧
    詹醫生給父親交代病情的同時,黃燦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用手機給公司打電話。人事經理以爲她又是請假,語氣已極其不滿,說什麼要人人都像她這樣豈不亂套

    黃燦苦笑一聲,重複道:“是啊,假如人人都像我這樣,生活也太晦澀艱難了。經理,我知道我三天兩頭請事假,影響了本職工作,也給單位其他同事造成了很不良的示範。真的十分抱歉所以不便繼續請假了,今天我是打電話向您辭職的。”

    人事經理在電話那頭楞了,以爲是自己的態度刺激她說的氣話,咳嗽一聲用詞婉轉起來:“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誰家都有可能遇上麻煩事,你家事比別人多些也是身不由己。其實除了請假次頻繁多,在工作能力上大家都很認可你的。要不這樣,我幫你向上頭請示一下,你放個稍微長點的假工作哪能說辭就辭的黃燦,衝動是魔鬼呀。”

    黃燦苦笑:“經理,謝謝您的好意,真的。不是衝動,是我爸肺癌晚期,我得全身心照顧他,兼顧不了工作。我也很抱歉。”

    聽見經理詫異的“哦”聲之後無話,她繼續道:“放心,我會抽空回去辦交接,資料其實我都準備好了。請體諒,謝謝”

    掛了電話,黃燦知道事情只能這樣。即便不操心請護工的費用,可護工大多是鄉下來城裏打苦工的,端屎端尿看個點滴買個飯可以,其他的還是非自己不可。而更重要的是,她在世界上陪伴父親的時間已經倒計時,死亡如頭頂高懸的達利摩克斯之劍,隨時可能劈下。

    無論如何,失去工作無疑是雪上加霜。黃燦默默盤算,父親的退休工資一個月不到一千三百塊,自己工作一年拿兩千多一個月,除了留下三百自用餘下都交給父親,但很明顯,理財也是父親短板。今年家裏的洗衣機壞了換了臺新的,考慮到冬天洗澡太冷又裝了個浴霸,夏天在她力勸下買了個空調,但父親只開最炎熱的那半月一月,他說空調一開,電錶突突跳的聲音就叫他發燥。

    所以現在家裏幾乎沒有餘糧。黃燦心頭又一陣發虛。許多思幫她跑了醫療費報銷的事,但當務之急她還是應該親自去趟父親單位,看是否能借一點錢或預支父親幾個月工資。

    回到病房詹醫生已離開,黃父沒同女兒多說什麼,而是拿出隨身的筆記本,斷斷續續書寫着什麼,神情嚴峻而倔強。

    腫瘤科病房同樣四人一間,因爲都是重症,每牀幾乎都留一位親屬或護工過夜。喫完晚飯,黃燦端盆倒水給父親洗漱,再把父親換下的內衣清洗晾曬,這一忙下來就到夜晚點。住院部走廊上漸漸安靜下來,燈光昏黃慘淡映在白瓷牆壁上,令黃燦感覺目眩。

    病房裏不再像白天一般鬧哄哄,病人們的吸氧聲更顯單調大聲。家屬和護工們一邊守着牀上知覺混沌的病人,一邊磕着瓜子小聲互相打聽家事病情,交流護理經驗,聽在黃燦耳中一片“嗡嗡”之聲不絕。

    臨牀的大姐抓了一把瓜子向黃燦遞了遞,她謝了搖頭。大姐操着外地口音對黃燦就開始嘮叨起家中不幸,牀上的是他公公,挺壯實的莊家漢子被胃癌折磨得面黃肌瘦,家裏幾兄弟湊的錢,治療完這一期是再也拿不出來了。

    她嘆氣:“沒辦法家裏都榨乾了,逼死也拿不出錢來,只能擡回家去囉該盡的孝也盡了,親戚鄰舍也不能再嚼舌頭,總要給生人留條活路是不是誰還不知道癌症最後都是人財兩空哇”

    黃燦不知該怎麼接嘴,一場重疾可以比炸彈還精準地摧毀一個家園。但當聽到大姐就這麼直白無奈地說出要斷絕治療,把半生不死的親人運回家等死,仍是令她覺得殘酷寒心頭皮發麻。

    醫院是最檢驗人性的地方,人生病了才最能體會何謂人情冷暖。這些日子她見過不少家屬,在親人急需用錢的時候站在醫院樓道里拼命四處打電話借錢,當得到一個個否定的答案、無奈的推諉,你才知道,這個世界別人不會因爲你的遭遇就同情你,更不會因此而免費幫助你。黃燦想,人爲何要拼命努力,發奮自強這可能就是最好的答案。可惜對自己而言,時不我予。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所有終於能完全明白這兩句話的孩子,心裏的悲傷比深淵還深。

    大姐朝黃燦討好地笑笑繼續嘮嗑:“小姑娘,還是你們家好啊,醫藥費全給報銷,國家幹部就是不一樣咧,看你家老爺子都到這份上了,別人屎尿屁都管不了了,他還每天要穿中山裝在棉襖裏,面子強咧”

    在中山裝這一點上,黃燦是對父親佩服且驕傲的。無論何時何地,黃父一貫保持着外表的潔淨整齊,彷彿是以此對疾病和命運做頑強抗爭,風骨傲然的樣子。她只是沒想到,自家居然還有別人羨慕的地方,一時間她竟真生出絲毫安慰來,就好比一個頭一分鐘還嫌棄褲子破爛的人忽然看見別人沒有腿。

    眼看到夜裏十點鐘,護士進來查房,有些不耐煩地訓斥道:“要說幾遍吶瓜子皮磕了一地,嫌清潔打掃的累不死趕緊給掃了哎,1102牀的,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傢伙歸置好,擋着道。都自覺點嘛。”

    這裏醫生護士最大,衆人忙聽話地動起來。黃燦便去把豎在牆邊領來的行軍牀打開,支在父親牀邊。拿了柺杖詢問父親還要不要上洗手間,答案否定後便扶幫他掖好被角。最後自己才躺在行軍牀上。病房燈熄滅,她很想長嘆一口氣輸出所有的疲憊煩憂,又怕還沒睡着的父親聽見,只好強迫自己閉眼。

    一夜睡得不踏實,早上四五點病房裏便起尿的起尿說話的說話,杯動盆響地吵擾着。黃燦暗自生悶氣,怪怨起來的人也不管不顧其他病友休息,但又有什麼辦法普通病房就這樣的條件。迷迷糊糊中她竟然被內心的小魔鬼噁心了一把,它問她:這樣的日子,她是想望見個頭還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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