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聽聞自家郎君打算出城狩獵，很是訝異。</p>
李延慶正埋頭寫信，邊寫邊說道：“不錯，我打算明日出城狩獵。”</p>
李石當即勸道：“郎君這纔剛入城不久，旅途勞頓，不如休息幾日再出發。”</p>
“狩獵其實只是個幌子，我並非真的要去狩獵。”李延慶放下筆，省視着信件：“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地，是偃師縣。”</p>
找到合適的諫匭上書人選，是李延慶四步棋中最爲關鍵的一步。</p>
整盤棋局能否成功，皆繫於這一步。</p>
李延慶必須儘快與偃師縣的穆禮接觸，並說服他諫匭上書。</p>
爲此，李延慶要儘快趕往偃師縣，而且此事萬不可讓十阿父察覺。</p>
“偃師縣？”李石想了想，說道：“咱們來洛陽時，途徑過偃師縣，就在洛陽城東面，那裏有什麼東西值得郎君親自去麼？”</p>
“我要去偃師縣見一個人。”李延慶檢查完信件，自覺無誤，接着說道：</p>
“此人對我極爲重要，萬不能讓十阿父知曉我與此人接觸，府外有十阿父的人監視，要想擺脫這些眼線，用打獵爲幌子是個不錯的法子。”</p>
李石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這次打獵，又該如何安排？”</p>
李延慶心中早有定策，脫口而出：“府上留五名親衛，張謙和也留下來，看好我住的內院，莫讓那些侍女僕役進來，你領五名親衛隨我出城。”</p>
李石又問道：“狩獵的行頭，要都帶上麼？”</p>
“爲了迷惑府外的眼線，當然都要帶上，等半路甩脫眼線，你我就喬裝前往偃師縣，五名親衛照常前往狩獵地點，待我事成，再返回狩獵地點與親衛匯合，一道返回洛陽。”</p>
話音落下，墨跡已幹，李延慶將信疊好，起身遞給李石。</p>
富貴人家狩獵，有時一出門就是小半個月。</p>
李延慶有充足的時間前往偃師縣。</p>
李石接過信，語氣中透着濃濃的擔憂：“就在下一人陪同，這太危險了。”</p>
李延慶微笑着寬慰道：“放心，你我喬裝成普通百姓前往，沒人知道你我的身份，而且這洛陽地界並無賊匪，何來危險？等到了偃師縣，就有烏衣臺的人配合，更談不上危險。”</p>
李石雙目中仍有遲疑，但他心裏很明白，自家郎君性子甚是倔強，定下的事情絕無改變的可能。</p>
快速甩了甩頭，李石看向手中的信件：“那，這封信要送往何處？”</p>
這封信，當然就是李延慶下達給烏衣臺的命令書。</p>
李延慶需要烏衣臺提前進駐偃師縣，爲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提供助力。</p>
“找個理由，送到拐角的武二燒餅鋪。”</p>
說罷，李延慶坐下，抽出張白紙，繼續疾書。</p>
看着自家郎君奮筆疾書的模樣，李石擡起腳，又放下，終於還是告退：“在下這就去。”</p>
時間很快來到午後。</p>
烏衣臺送來了最新的調查進展。</p>
依舊在府外監視的兩名眼線，乃是王爽豢養的本地潑皮。</p>
李延慶看着報告，陷入沉思：</p>
看來，王爽對我依舊不信任，根據此前的調查來看，王爽確實是有些智計的，在十阿父裏應該是扮演智囊一類的角色，不愧是智將王彥超的爹......</p>
王彥超便是顯德元年時，在胡盧河北大敗契丹的周軍統帥，此人在軍中一向以足智多謀而出名。</p>
去年年末，王彥超又隨李谷南下征討南唐，屢立戰功。</p>
這王爽如此不依不撓，倒有些棘手...李延慶思來想去，暫時想不到對付王爽的好法子。</p>
聰明人，一向是比較難對付的。</p>
李延慶轉念想到：觀昨夜宴席上王爽與王重霸那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的樣子，這兩人應該達成了某種共識，而王重霸對韓倫的惡意根本就不加遮掩，這兩人也確實積怨已久......</p>
如此情況下，王爽還去與那王重霸合謀，難道王爽也對韓倫有所圖謀？</p>
王重霸估計是想借朝廷之手除掉韓倫，那王爽也有這個想法麼？</p>
李延慶思緒百轉，很快又想到：王爽這人靠着各種下作手段，在洛陽城外兼併了近兩千畝良田，就他這嗜土地如命的性子，盯上韓倫手裏的千畝肥田也是很合理的......</p>
在現代以前，土地都是普通百姓賴以爲生之根本。</p>
豪門勳貴爲了維持家族門第不落，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不斷兼併土地。</p>
歷朝歷代的朝廷，爲確保民生與稅收，自然要想方設法禁止豪強兼併土地。</p>
如今之周朝，當然也有遏制土地兼併的律法。</p>
打個比方，洛陽的張三有良田五十畝。</p>
某一日，張三的老母病了。</p>
張三沒錢請郎中，自然就想到了要賣土地給老母看病。</p>
在此時，土地買賣受到官府的嚴格監管。</p>
張三要想賣田，首先要過問親屬的意見，比如他表哥王五。</p>
如果王五要買，那這田張三就必須先賣給王五。</p>
親屬不買，那第二順位購買者，便是張三的鄰居。</p>
鄰居再不買，往下就是同村的鄉鄰。</p>
只有上述三種人都不肯買的情況下，張三才能賣給外村的購買者，也就是地主豪強。</p>
就算地主豪強想買，按照此時律法，他們也必須徵求張三鄰居的同意。</p>
如果張三的鄰居不點頭，這土地，地主豪強也是很難得逞的。</p>
這時候的豪強要想在官府的監管下兼併土地，頗有難度。</p>
王爽在洛陽十餘年，費勁千辛萬苦，才搜刮到兩千餘畝良田。</p>
這還是王爽用盡了各種骯髒手段，從許多普通百姓手中巧取豪奪來的。</p>
但豪強間的大宗土地轉讓，通常不受到朝廷的監管。</p>
所以，王爽盯上韓倫手裏的千餘畝肥田，是很正常的。</p>
若是王爽真對土地感興趣，那用土地來誘惑他與韓倫徹底決裂，或許不失爲一條好計策，不過這得等棋局來到第三步，才能試一試，現在還遠未到時候......</p>
李延慶收攏思緒，將報告鎖入抽屜。</p>
第二日一早，李延慶腰跨橫刀，揹負強弓，領着李石等六名親衛，大大方方從西門離開洛陽城。</p>
吳廷祚在洛陽西北有一片私家山林，李延慶選了此地爲狩獵地點。</p>
......</p>
“什麼，狩獵？”</p>
聽聞李延慶一大早就帶隊出城狩獵，王爽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全噴了出來。</p>
王爽勉強憋住，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望向前來報信的眼線：“剛進城就出城狩獵，這李延慶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不是留臺監察御史嗎？你確定你看清楚了？”</p>
眼線單膝跪地，回道：“小的確定看清楚了，那李延慶揹着長弓，隨行的親衛也都揹着弓，從西門出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