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慶站在父親身側,回道:“不錯,如今正是淮水枯竭期,僞唐水軍的樓船進不了淮河,而僞唐的禁軍又被阿爹在紫金山擊潰,如今的濠州城內無援軍、外有強敵,郭廷謂總歸要考慮自己的退路。”
鏡頭掃過城牆,看着城牆上巡邏士兵挺直的脊背,李重進的雙眉微微皺起:“可我聽說,那郭廷謂的妻兒老小皆在江寧,他若是投降了,他的親屬就會遭殃,他真能下定決心投降麼?”
“阿爹教過孩兒,軍心不穩有兩種原因,一種是自上而下,另一種則是自下而上,郭廷謂的家屬做了人質,他或許能夠一心抗擊我軍,可他麾下上萬將士的家屬都在濠州城內,這些將士總不可能都與郭廷謂一條心,我軍攻城的同時,也可想方設法動搖城內將士的軍心,這正是孫子所說的攻城爲下、攻心爲上。”
李延慶這算是現學現賣了,這一路上李重進教給他最多的,就是如何穩定軍心以及利用軍心。
作爲主將,可以不懂營造堅城,也可以不懂編排軍陣,甚至可以不懂如何攻城拔寨,在這軍隊高度職業化的時代,多得是裨將副官替你幹這個。
就在李重進麾下,就有現成的安營使(負責監修營寨)、排陣使(負責編排軍陣)、竹龍營造使(負責監修攻城器械)等專門的裨將。
但如何穩定與利用軍心,絕對是身爲主將的必修課程。
“嗯,孺子可教也。”
李重進收起望遠鏡,轉頭望向三子,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作爲主將,面對龜殼一樣的堅城,首先想的不應該是強攻,而是要尋找烏龜殼的薄弱之處,這正是所謂的避實擊虛,而這所謂的虛處,不一定是城防的薄弱角落,也有可能是人心的弱點,如今這濠州城看似守備森嚴,但其弱點也非常明顯,那就是人心。”
“去年的壽州城爲何難以攻破?在於當時的僞唐實力依然強勁,城內守軍能盼到援軍,所以即便我軍圍城八個月之久也難以破城,但當五萬唐軍在紫金山上灰飛煙滅,這壽州城便是我的囊中之物,翻手之間便能拿下,如今這濠州城自然也不會例外。”李重進眼中閃爍自信的光彩。
孤立無援的堅城,是攻城將領的最愛。
即便什麼都不做,只是圍着,這城池早晚也會陷落。
而且善於攻城的武將有無數種辦法動搖城內的軍心。
要知道,堅固的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被瓦解的。
乍一看,這濠州城就像一隻全副武裝的刺蝟矗立在淮水南岸。
可在李重進眼裏,這濠州城已是他盤中烤得爛熟的烤刺蝟,只等他下筷了。
說罷,李重進突然轉換語氣,問道:“只是...這破城還有一個難點,你可知道是什麼?”
這個問題李延慶早有準備,他當即回道:“孩兒以爲,必須儘快向城內守軍展示我軍有破城的決心與能力。”
李重進欣然頷首:“正是如此。”
最好是能在短時間內給濠州城帶來實質性威脅,如此方能令城內軍心大亂。
不然,這濠州守軍見守城如此輕鬆,又怎會起投降的心思呢?
周軍安營紮寨後,接着便是修造攻城器械。
郭廷謂守城有方,在周軍攻來之前就完成了堅壁清野,這濠州城左近三十里就沒有留下一顆碗粗的樹。
不過周軍此番是帶着攻城器械來的,攻城器械經過千年發展,早就能通過現成的零件進行組裝。
而且周軍掌控壽州後,打通了從壽州到濠州的淮水航道,運送輜重糧秣的船隻能直接從開封出發,順着渦水南下,直接進入淮水,再運抵淮水南岸的濠州城下,節省了大量人力物力以及時間。
三日之後,城南的周軍便將全套攻城器械組裝完畢。
衝車、橋車、炮車、洞屋車、雲梯車......各式攻城器械整裝待發,只等李重進一聲令下,便能向刺蝟般的濠州城一展猛虎的獠牙。
又是兩日,城北的郭榮也做好了戰前準備。
慘烈的攻城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首先爆發戰事的,是濠州城北的唐軍水寨。
由於淮河正值枯水期,唐軍水寨中的高大樓船成了動不了的擺設。
周軍在水面上用以速度見長的狹小艨艟發動攻勢,在陸地上則出動了來自漠北的特殊部隊——駝軍。
前文曾說過,周朝禁軍是從後唐禁軍一脈相承,其中的將領大多爲沙陀族人。
而沙陀族本是西域的遊牧民族,即便遷入中原,沙陀族人也沒有忘記漫天黃沙中的可靠夥伴——駱駝。
自後唐以來,禁軍中就一直有一支騎着駱駝作戰的特殊騎兵部隊。
成年駱駝比馬要高小半米,耐性極強的同時還擅長涉水,用於進攻淺水灘塗上的唐軍水寨可謂是恰到好處。
這支駝軍人數不多,也就兩千餘騎,不過用來對付唐軍的三千水軍卻是綽綽有餘。
在進攻水寨的同時,郭榮也沒忘記切斷水寨與濠州城的聯繫。
一萬全副武裝的控鶴軍精銳(殿前司的步軍部隊),結成方陣,牢牢堵在了唐軍水寨與濠州城之間的狹窄河岸上。
城內守軍試探性地出城援助水寨,卻很快就被周軍擊潰,他們只能無力地站在城牆上,眼睜睜看着周軍從水陸兩端夾擊己方的水寨。
水寨發起進攻的同時,城南的五萬周軍在李重進的指揮下也發動了全面攻勢。
周軍雖然選擇南北爲主攻方向,但在城西與城東也廣設營寨,用於迷惑唐軍。
濠州城內守軍僅有兩萬不到,有四座城門需要防守,守將郭廷謂雖然看穿了周軍的主攻方向,但在東西兩門還是留了一定的士兵作爲防守,他能分給南門的,滿打滿算也就七千人。
李重進也不來虛的,一出手就勢若雷霆,五萬大軍一日之間壓上了四萬,勢要給郭廷謂一個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