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浪淘沙 >引子(二)無妄之災
    危急之時,九斤猛然想起老太爺說過,尿能破邪趕緊把褲子褪下來,“呲”的把一泡老尿全澆進陣眼兒裏只聽不遠處的墳包裏隨之發出巨響,像誰在下面埋了幾十個大炮仗,連綿不絕。那股白煙當即收了回去,四叔“噗通”一聲從半空裏摔下來。

    九斤連忙上前扶起他,捏着人中。四叔醒來,張嘴第一句話便道:“娘勒,九斤哥,你可要嚇死我”九斤一抹鼻子,尷尬的笑道:“我還疼哩”

    突然,“咚”的一聲炸響,將兩人嚇個不輕,循聲望去,竟是墳包炸了揚起的黃土像下雨一樣落在二人身上,頓時變成土人,再一看,墳包裏面露出個黑皮棺材,好不嚇人

    九斤咽口唾沫,將桃木劍撿回交給四叔。四叔沒經過這陣勢,頭皮陣陣發麻,事已至此,只好強忍着周身的疼痛,讓九斤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到墳前。

    這口棺材被油得漆黑,頭部貼了張硃砂寫的黃符。四叔順手便給摘了,九斤哎呀一聲,想阻止已來不及。四叔來回翻看着黃符,確認那是自己二哥的筆法,加之此前一戰,更加對這口棺材生疑。

    “小四叔,我回去喊人吧”

    “喊個屁。從小到大,我爹都說我是太子的身子,奴僕的命。哎,九斤哥,你說我們陳家,辦事沉穩老道,腦子又好,把家裏家外都憑他主事;二哥才思聰敏好學,精於術業,在江湖上都是有名的陳二星君。唯獨到了我,你說人家雜講的”

    九斤撓撓頭,似乎不太想說,只好道:“叔,我不想說。”

    “說”

    “敗家花少爺,還有個詞我想不起來,就是形容一個人很笨很窩囊,打不過人,尾巴跑的詞。叔,你等等,我一定會想起來”

    “你聽聽,你聽聽”四叔氣道,“我安馬陳家的人江湖上都有名號,唯獨到我,個個都不放在眼裏。我沒本事沒本事的話,當年家裏那事誰去平的你也別攔我,今晚這顆花生,我還就一個人翻了。”說罷,重重一指墳包裏那黑皮棺材。

    可沒想到,他這一指,那棺材蓋竟微微一抖,接着裏面“砰砰”兩聲四叔旋即一身冷汗,就着夜裏的寒氣,打了個冷顫,暗道:“他孃的,不會這麼邪門吧說來就來”可話都撂出去了,只好硬着頭皮急道:“有蠍子九斤哥,躲開。”

    九斤一晃躲到遠處,四叔尷尬的咽口唾沫,回身掂起鐵鍬,指着棺材罵道:“今天就算你是隻熊央子蠍,老子也翻定你了”

    那棺材抖得更重了,整個棺身上簌簌掉土四叔把黃符又貼上去,鐵鍬戳進棺材縫裏,“嘎吱”一撬,棺蓋便起了兩寸,奇了,竟然沒打棺釘。

    他三兩下將棺蓋挪開,大着膽子往棺內看去,只見一具白麪女屍,看樣子不過二十出頭,黑眉紅脣濃妝豔抹,甚爲秀美,穿的是一身鳳冠霞帔。四叔心中起疑:“難不成這是被人拉着配了陰婚可爲何不起碑呢”

    說着,他伸手往女屍鼻下探去,觸手所及冰涼異常,真是死人。他大概掃視一圈,並未發現異常,當下轉身向九斤喊道:“哥,來吧,是隻落籽花生,不過瓤子壞了,啥也沒有。”

    九斤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張望着,笑道:“嘿嘿,我可不去,萬一”忽然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四叔頓覺不妙。

    此時圓月已爬過樹梢,正在他身後,死灰色的月光斜鋪過來,他低頭看去,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狹長,可細細一瞅,他驚訝的發現竟然多了條影子

    那個多出來的影子身形瘦削,緩緩的向他靠近。他頓時覺得後背彷彿背了塊冰疙瘩,透着心的膽寒,兩條腿竟邁不開了

    “孃的,大不了拼全命,爺過幾年還是好漢”他只好緩緩的轉過頭去

    只見一張陰笑着的女人臉立時與他打個照面,這面容怎麼如此熟悉再一看她的腳,正站在棺材裏,竟是棺材裏那具女屍它雙眼緊閉,七竅裏不知何時已流出暗黑色的血來。四叔“媽呀”怪叫一聲,當即跌坐在地。

    那女屍忽的從棺材裏跳出來,嘴角笑意不減,把臉湊到四叔身前。四叔急道:“太上”。話音甫定,那女屍卻紅脣一動,伏到他耳邊,氣若游絲般的道:“救”終是未能說完,一頭趴在他身上。

    四叔立即驚魂不定的罵道:“我靠”無端被女屍身上,他既噁心又難受,強掙扎着要推開女屍,可連推兩下竟推不開。幸好九斤趕來,一提女屍的肩膀,將她搬開。

    經這一遭,四叔嚇得腿都,指着女屍驚道:“這這蠍子會他孃的說話讓我救她”可九斤小心的探探鼻息,奇道:“早就沒氣了。叔,你是嚇糊塗了吧”

    正在二人計較之時,忽然暗地裏“哇”的一聲,似蛙叫,卻又像人哭。四叔倒吸一口冷氣,嘬着牙花子道:“還有”九斤被嚇愣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出來。

    “哇”

    又是一聲四叔這下徹底呆了,頭頂好似炸雷響起,一個翻身起來要跑。可九斤卻滿臉懼意的一動不動,只是伸手指了指女屍隆起的,那裏似乎有個什麼東西在動。

    四叔喫不準,只好把桃木劍防在身前,墊步上前,拿劍將那女屍的衣服挑開,從中竟驀地一隻慘白慘白的小手來兩人同時一驚,這女屍腹中有子

    可二人心有餘悸,不敢輕易去抱那孩子,四叔只好拿着劍尖輕輕紮了上去。那隻小手立即緊握在一起,發出“哇哇”的啼哭聲,還是活的,原來剛纔那聲音就是他發出的。

    四叔跑了幾年江湖,各種怪事見過聽不過不少,眼前這情況定然不是女屍棺中產子,反倒像是女屍帶着孩子下葬,他轉念一想,此墳不敢立碑,恐怕便是如此。只是這孩子還活生生的,誰家人這麼狠心,做出這種喪天良的事來

    此時已近深秋,夜裏寒氣頗重。四叔心疼的望望那隻小手,不知是被凍的還是在棺材裏憋的,慘白慘白的,只覺得心口像刀子剜似的。他立即毫不猶豫的挑開女屍衣服,將孩子抱了起來。

    這嬰兒只有兩三個月大小,光着身子藏在女屍衣服裏,夜色太黑,難怪之前未曾瞧見。不知是不是餓了,嬰兒剛進到四叔懷裏,便扒拉着他的胸口,一陣拱動,四叔任由着他,低頭看看,更加高興:“喲,還是個帶把兒的”說着,趕緊用衣服將孩子緊緊裹在懷裏,那嬰兒感受到人的體溫,不多時便恢復了氣色。

    四叔爲人灑脫,又是浪蕩公子,所以雖然已年過二十,卻未曾娶妻。眼下抱着嬰兒,心裏不由得生出疼惜,自言自語道:“這孩子真可憐,才落到世上幾個月,便被那羣狠心的王八蛋給活埋了,幸好命大遇上咱們,要不這孩子不得凍死、餓死真他孃的狠二哥也是,怎麼辦出這等糊塗事安馬陳家,幾世陰德,盡毀於此啊”

    九斤伸手拔弄着嬰兒的臉龐,此時他嘬着手指,停止了哭鬧,瞪大着眼睛望着兩人,好不惹人可愛。九斤道:“叔,咱回去把孩子交給你,他肯定能處置好。”

    四叔望望躺在地下的女屍,兀自想起她說的那句話,又低頭看看懷中嬰兒,一雙清澈的眼睛世事不知,卻“咯咯”的衝着他笑了起來,一時間覺得這孩子與自己是說不出的親切,心頭浮起說不出的悲涼與感動,當下搖頭道:“別,這孩子我養了。一來二哥做出這事,太丟臉面,傳揚出去,江湖上不免恥笑我們陳家;二來既然陳家人辦的錯事,我不能坐視不管,這孩子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回去後,咱們只說見了女屍,孩子的事一個字都不能講。先把他放到你家,正好你家狗子與他年齡相仿,嫂子養一個是養,不差這多出來的幾口奶水。等他大些,我接回來照顧。這孩子嘿,你看還笑呢,真是親到我心裏了九斤哥,就這麼說定了啊,我陳四悔這輩子沒求過人,就求你一次,好不好”

    九斤看一眼那嬰兒,也是自心裏喜歡,覺得四叔句句在理,只好點頭同意。兩人商量好了,四叔回頭看看那女屍,保證道:“雖然不知道你的來歷,可請你放心,這孩子以後就跟着我了。只要我陳四悔有一口喫的,一定先緊着他來。等孩子長大了,我把一切告訴他,讓他來拜祭你,期間還望你在天之靈保佑,讓孩子好好長大,我們陳家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說音落地,那女屍臉上陰鬱的笑容竟舒展開來,似是再無心事的微笑着。跟着只聽喉嚨裏“咕咚”一聲響動,便再無動靜。四叔知她是聽到自己所言,放心而去,當下和九斤把她整理乾淨,又擡進棺中,用土蓋好。

    將要離去之時,四叔抱着嬰兒在墳前叩了三下,正色道:“我們走了,時機未到之時,恕我不能將今晚之事告知,他日恩仇自會算清,陳家欠你的,都會還你。”

    “爺,孩子總得有個名吧,我回頭好給他辦戶口。”

    四叔又回頭望望那低矮的孤墳,心道這孩子恐怕自出生以來,便承受了諸多磨難,而此事未了,只怕在他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要受此折磨。大人有錯,可孩子有何錯爲何要承受此等無妄之災不免悲嘆一聲,希望上天可以饒過這孩子,答道:

    “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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