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浪淘沙 >第一章黑皮鐵棺
    “四爺不在家。”我向店門口張望的客人解釋道。那人卻沒理我,徑直走入店中,毫不客氣的拉把椅子坐下,面無表情的看着我。伴隨他的動作,他身上隱隱傳來一陣濁悶、輕微的鈴聲,好像是把鈴鐺捂死在口袋裏,特意不讓它發出聲音。

    “四爺不在家。”我又強調一遍,那人點點頭,把身子往椅背上靠靠,淡淡的說道:“我等他。”一旁看電視的狗子立即不耐煩的接道:“四爺去張寡婦家了,你等個蛋。我說無妄,咱把店門鎖了,人來人往的,電視都看不得。”

    這家白事店是我四爺的,只是他天生隨性,不愛守店。正好今年我畢業在家,他天天把我和狗子喊來看店,自己跑個沒影。問他去幹嗎了,竟說是去街上找生意了。用狗子的話說,你們做白事的,天生就是等生意、喫窮飯的命,你四爺倒好,去街上拉生意,敢情是沒被人打過哇

    話雖如此,但在這鎮上真敢動手打四爺的人卻沒幾個。一是四爺爲人仗義,狐朋狗友遍天下,人多不怕事;二是四爺一脈是我們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白事陳”,誰家有白事,必請他過去招呼。尤其是四爺打小跟着出殯的隊伍喊靈,又愛搗鼓些歪門邪術,是白事上絕對的權威。只要家裏死過人,面子都要給三分。

    我壓下狗子的話頭,陪笑道:“哥們兒,四爺指不定哪個點纔回來。你留個地址,他回來後,我親自跑腿去喊你,如何”客人斜着眼冷道:“不用。”我只好轉身泡杯茶給他,坐在一邊細細打量他。

    眼前這位客人面容清秀,年紀不過二十,與我和狗子相仿,通身卻透着說不出的寒意,尤其是那雙眼睛十分的怪異,淡淡的好像蒙了層白霧,但眼神卻十分銳利,如同兩把冰錐,能透過對方的眼睛,直直後腦勺裏,讓人不寒而慄。如果不是他沒有那種天生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這小哥的倒是相當帥氣。

    再看他的打扮,一身的土黃色制服,左胸前掛着個撲克牌大小的名牌,卻故意翻轉過來。不過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緊扎的褲腿,好像在襪子裏面彆着什麼東西,突出來明顯的痕跡。

    我便起身裝作給他添水,趁他不注意把壺蓋往外一別,“啷鐺”一聲,蓋子應聲落地。我忙彎腰去撿,趁機輕輕用手在他褲腿上那道長壟撫過,觸手處冰涼異常。

    “寒鐵熱槍,殺人無恙”我腦子裏不知爲何蹦出四爺教我的這句話,心中暗想他怕是帶了件厲害的鐵器。幸好那客人顯然沒有察覺到我這輕微的動作,仍是死死盯着門口,表情冷峻,好像從他進這屋開始,我和狗子就不存在了。

    聯想起最近街坊們瘋傳鎮上突然來了一大羣陌生人,我又猜測:“四爺這人天生的愛管閒事,難不成外面的對頭又來了”我趕緊跟狗子悄聲說:“狗子,這小子身上有傢伙,來者不善四爺要糟糕”

    狗子頓時像只炸毛雞,把遙控器摔到桌子上,擋在那客人面前:“喂,戴鈴鐺的小子,我哥倆今天心情不好,不做你生意了。門在那邊,走好不送”那客人翻着白眼看看狗子,冷笑兩聲,一動不動。“嘿敢給你狗爺白眼看”狗子挽起袖子要打。

    “狗子。”突然從門外傳來聲呵斥:“進門的都是客,小心我剁了你的爪子”狗子立馬像鬥敗的公雞,不情願的收回手:“四爺,這小子來找事的。”

    四爺走進來,瞪着眼罵道:“白瞎你這身武藝,胡說啥就你事多”我朝狗子吐吐舌頭,他漲紅着臉不敢說話。四爺這才轉身道:“小兄弟,是現活兒還是後活兒”現活兒是當日出殯,比較急,要加錢;後活兒是人快走了,提前準備,常價。那客人卻先盯着四爺看了有半分多鐘,才緩緩說道:“陳四悔我是來讓你過過眼的。”

    “陳四悔”是四爺的正名,印象裏鎮子上的都喊他“白事陳”,如今從這個小哥嘴裏說出來這三個字,當真是古怪。四爺也察覺出不對勁,前後審視道:“小兄弟,我眼拙,你是”那小哥冷笑道:“三兩雲沉敢遮月。”四爺不假思索的接道:“半鬥水深藏白雪。啊這話是誰教你的”小哥不接話,從懷裏掏出幾張照片遞給四爺:“辨。”

    “收”四爺臉上竟有了難得的一本正經,同時他悄悄向我和狗子使個眼色,讓我倆見機行事。狗子立即悄然走到桌子邊,把手放在菸灰缸上,瞪着小哥。我則挪到四爺身旁,緊張的等待他發話。趁這機會,我也得以看清四爺手裏的東西。

    那幾張照片有些年頭了,用黑白相機拍的,色澤都已略微發黃。拍的是同一件東西,只是角度不同。照片裏的東西是個黑色盒子,雕滿了鳥獸紋印。盒子的壁上鑲滿紅紅綠綠的石頭,盒蓋上用金邊包了一圈,正中央一個寬度和盒子相當的大圓,豎刻了幾行奇怪的文字。從照片裏可以看到盒壁足有一寸多厚,內壁上也密密麻麻的古怪的文字。

    四爺拿着照片足足看了快半個鐘頭後,才揉着眼睛道:“送。”把照片遞還回去。小哥仔細的把照片揣進懷裏:“可認得”四爺有些尷尬的咧嘴笑道:“這,這,我不認得。”小哥竟顯得頗爲失望,把照片又掏出來,抽出一張遞給四爺:“拿上,多看,想起什麼了告訴我。”

    我看他自進門後就態度傲慢,特別是平常在我們眼前跟天王老子一樣的四爺,現在一幅唯唯喏喏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作,只見旁邊的狗子早就憋不住了,衝上前來,一把揪住小哥的衣襟,罵道:“嘿啞鈴鐺,怎麼和你爺爺說話呢”擡手便打。

    狗子前些年在嵩山附近一個武校裏面學了幾年功夫,身手利索,三五個小痞子都近不了身。眼下看架勢,只怕小哥那瘦小的身板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了。

    可誰知沒等狗子擡起手,那小哥兩隻手往揪着自己衣襟的胳膊上猛然一磕,狗子“我靠”一聲,手像被大錘砸到,劃拉着從對方身上鬆開。這一磕的力道估計太大,狗子鬆手後,半拉身子也隨力道沉了下去,他索性趁勢向前撲去。

    但小哥身手更加敏捷,沒等狗子撲到腰間,已側轉腰身讓他撲個空,不等狗子落地,順勢探手從背後一把揪住他的皮帶,喝一聲:“滾”雙手往上輕輕一提,竟把狗子像雞仔般提溜起來。

    我萬沒料到狗子會被拿下,忙跟着撲上前去,死死抱緊小哥的胳膊,喊道:“狗子,快下來”可狗子身子被提在半空裏,手腳不沾地,使不上力,罵道:“媽的,我下不去。靠,無妄,你咬他啊”

    我兩隻手環抱着不敢鬆開,聽到狗子的喊叫,顧不得太多,看準小哥的脖子,張嘴狠咬上去只聽狗子“哎喲”一聲,摔在地上。

    再看小哥被我咬了脖子,不喊疼,也不轉身,竟反手用大拇指往我肋下戳去,我躲閃不及,頓時覺得腰間彷彿被左右各楔進一顆釘子,疼痛入骨,渾身痠軟,只好滾到一邊捂着腰直不起身來。

    四爺估莫着是看夠了,眼見我和狗子雙雙落敗,他橫身將又要撲來的狗子擋下,對着小哥道:“小兄弟,照片放這裏,過些時來取走。”那小哥聽罷回頭看看我,此時我腰間的痛感越來越重:“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被他給戳破了”饒是如此,我強忍着汗水,喝道:“看啥看。你敢陰老子。”那小哥冷哼一聲,徑直走過來。

    我看他又伸出手,恐他再要傷我,忙趔趄着往旁躲去。可小哥卻死死按着我的肩頭:“別動。”我受制於人,只好乖乖聽話,只見他右手拇指頂着我的脊樑,用力揉了幾下,瞬間我腰上的痛感便消失了。

    我被這神奇的功夫驚呆了,擡頭看到小哥的脖子上還留着我一嘴清晰的牙印,自己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撓着頭不好說話。小哥這才意味深長的向着四爺點點頭:“別跑,北邙空手劉讓我來的。”說罷離店而去。

    我和狗子在鎮上打架從來沒有喫過虧,今天被小哥結結實實的教訓一番,心想這事肯定要被四爺拿來損我們一段時間了。但沒想到,四爺看到小哥離開,反倒是一臉憂慮的坐在櫃檯裏,長吁短嘆的默然不語,很少見到他這樣。“四爺,這小哥什麼來頭怎麼你倆一對切口,就把你慫成這樣”狗子揉着屁股問道。

    四爺點支菸,深吸一口,若有所思的說道:“上次有人和我對這切口,險些哎,我說你們兩個渾小子打架打輸了,還有臉站這裏特別是你,無妄。”四爺忽然指着我怒道:“讓你學兩招你不學,看你倆今天被打的熊樣,以後少在鎮上說是得了我真傳,丟不起那人”

    我和狗子忙狼狽的從店裏跑出去,後面四爺喊道:“喂,你們兩個臭小子回來看店吶我得去街上拉生意”我們哪裏還有心思去看店,一路狂奔到狗子家裏。剛到家,狗子得意的掏出件東西遞給我,竟是那小哥胸前的名牌,想必是剛纔被狗子給揪下來的。“怎麼樣,別看那啞鈴鐺今天囂張,等老子打聽出他的來歷,非拆了他的骨頭出這口惡氣”狗子罵道。

    我看看那名牌上面除了小哥的照片外,只有簡單的兩行字,第一行:“單位:29號考古隊”,第二行:“姓名:編號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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