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浪淘沙 >第一百三十章你我相遇
    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的兩起詭異事件,讓我突然不知所措。

    水中泛起的異樣光芒來自何物那一聲“謝”字又是怎麼回事

    尤其是那聲謝,雖然聽上去腔調還是來自同一個婦人,但語氣卻明顯的舒緩了許多,就好像某個人突然之間,讓所有的煩心事都隨風而去,如釋重負的致謝。

    我不清楚這聲謝,和我把鮫骨倒入暗湖中,有沒有必然的聯繫。

    但天若有情天亦老,縱然是一面石壁,或許面對着鮫人悲慘的命運,也會先嘆其不公,後謝我知趣吧

    祭壇周圍發生的一系列怪事,相距的時間太短暫,我又一時弄不清楚,姑且只能這般解釋了。

    我自嘲的笑着搖了搖頭,走回到暗湖洞口前,去查看那團異樣的光芒。

    只見翻涌如故的浪花中,再也不見骨頭飄上來,卻多了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黃金面具那位鮫人千百年前,第一次示人時所戴的面具,千百年後,枯骨裏唯一沒有隨着歲月腐化的遺物。

    “這是打算送我嗎”我大膽的猜測着,猶豫了一陣後才伸手把黃金面具撈上來,細細打量。

    面具乃是用足金打造,雕刻的人臉相當英俊,栩栩如生,神態飄然,甚至細看的話,我突然覺得在記憶深處,這張容顏曾經在我眼前出現過一次,但實在太久遠了,模模糊糊的不能肯定。

    黃金面具經過暗湖中涌動的浪花洗滌後,比之前更加完美。

    我不由得伸手細緻而小心的摩挲着它,發現它上面竟然還鐫刻着,許多很密集的細微紋路,以至於燈光反射出去後,散成一團,相當耀眼。

    這細密的紋路,刻工十分精妙,仿若天成,巧奪天工,完全不像是人類工匠能達到的水平。

    而且讓我更加驚訝的是,黃金面具的內面,竟然刻着一行繁文,仔細讀來,卻是一首詩。

    “夜風送舟吟詩行,獨月孤影訴誰聽泉客珠淚渾天成,對指相觸似夢影。”

    讀完詩句後,我瞬間愣住了,彷彿透過面具那靜謐安然的表情,一股歲月的滄桑感撲面而來,似乎在向我描述着當年的場景:

    千百年前的那天夜晚。

    風平浪靜的汪洋之中,一艘行船,任風送行。

    黝黑深邃的水面之下,一族鮫人,戲水弄珠。

    船上或許站着一位俊美的男子如面具所展現的那般驚爲天人站立船首,佇立風中,面向皓月,負手吟誦張繼的名詩: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詩聲,行船、男子,如同一陣悠遠的鐘聲,從水面之下,緩緩的波動至水底的鮫人耳中。

    一位已經懂得人類語言的鮫人,被詩中的場景吸引,更被吟詩的男子吸引。

    它立刻晃動着腳蹼,趁着族人沒有留意自己,向着水面上那一團已經極遠、極小的縮影游去。

    它在水底生活了許多年,也仰望了水面許多年,更在心中憧憬過許多年。

    水面之上的世界,究竟是一片怎樣的精彩另一個種族的內心,又究竟是如何的美妙

    爲何用着同樣的文字,我們卻念不出來那般優美的詩句

    可是自從它降生的那一刻起,族中長老就告訴他:

    那個世界裏,鮫油是用來做燈油的;那顆內心裏,鮫人是用來殺戮的。

    那段它們再不也願回去的歲月裏,鮫人的鮮血曾把大海染成了血池,同類的遺骨曾經堆出過屍骸浮島。

    我們曾經和他們一樣,只是現在已經不一樣。

    但,這一晚上,年輕的鮫人被詩句徹底的迷亂了心性,就算那個世界再怎樣的可怕,他也要看上一眼,哪怕只是躲在離水面還很深的水域裏偷偷的看上一眼,也值了。

    行船由一團模糊的黑影,漸漸變成了有棱有角的虛影,又漸漸凝實成了船影。

    男子站立船首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位白衣如雪、心性如鏡的男子,那是一位貌似仙尊、神如靈聖的俊人。

    鮫人看呆了,甚至忘記了自己還在不斷的向上遊着,已經突破了它們始終不敢闖入的水域,浮向了被族人視爲禁地的水面

    此刻,詩人心滿意足的從月光中低下了頭,看着水中自己的容顏。

    鮫人也浮出了水面,在一片潾潾的月光中,望着船上詩人的俊美。

    一人一鮫,一片月光,一陣對視。

    詩人眨了眨眼,許是以爲自己看錯了;鮫人也眨了眨眼,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

    “你是誰”詩人望着水中探出的那張近似人臉的面孔,發出了疑問。詩人的世界裏,世間一切皆可有,又一切皆可無。山精海怪,不過是文字的各種組合。

    “我想是你。”鮫人下意識的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渴望,它彷彿看到了自己在某一天,也將站在船頭,輕輕吟誦着美妙的詩句,望月而嘆,迎風而泣;或是垂星納雲,心如煙波

    詩人聽到回答,笑了笑,向鮫人伸出了手;鮫人也揮着尚未成形的胳膊,向着對方的指尖觸碰

    終於,兩個指尖輕輕碰在了一起,一陣奇妙的感覺迅速在二人心中蔓延。

    原來,他它是這樣的美妙。

    可就在這時,忽然從水底下急速躥出幾道扭曲的黑影,像箭一般的游到鮫人面前,把它拖往進黝黑的水域。

    詩人急忙趴在船頭,仍是保持着探指的姿勢,鮫人也在水面之下,奮力的掙扎着再次伸出了胳膊。

    所有的動靜很快就徹底消失了,只有嘩嘩的搖櫓之聲,和詩人輕緩的詩聲:

    “夜風送舟吟詩行,獨月孤影竟相望。泉客珠淚渾天成,如影似幻難思量。”

    夜風吹遠了行船,也送遠了詩聲。

    自那之後,詩人不見了,詩聲也沒了。

    鮫人卻再也沒有停止過對水面的仰望,沒有忘卻過那一指的觸碰。

    它用水底萬千沉船的黃金,在地火之心中熔鑄了一副黃金面具,造型正是它心中那位俊美男子的面龐。

    並且,在內側刻下了它在被族人拖進水底時聽見的詩句:

    “夜風送舟吟詩行,獨月孤影竟相望。泉客珠淚渾天成,如影似幻難思量。”

    從那天起,鮫人一直戴着黃金面具,對着水底的晶石照鏡,看着那個讓它永世難忘的容顏,一如當初詩人在船首向他俯視的那一幕。

    “我想是你。”

    “我也想再遇見你。”

    “我希望再見時,你我相同。”

    想到這裏,我無奈的嘆了一聲,不管我剛纔這番臆測是否爲真,可這首詩突然出現後,想來這副黃金面具,一定會有一段人鮫之間的悽美往事。

    畢竟,這首詩已經傳達了太多的信息,也透露了太多的悲涼,以至於作詩的人都在懷疑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究竟是真是假,很難思量清楚。

    我不停的輕輕摩挲着黃金面具,古樸厚重、滄桑悲慼的氣息,實在是讓人難以抗拒。

    而就在這時,暗湖中激烈翻涌的浪花,戛然而止,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向着來時的方位退去。

    我突然覺得有一點惆悵和失落:

    事情就這樣完了嗎原來,它們是在等着我把鮫人的遺骨送還回來嗎

    我直到此時都沒有真正、完整的看過一眼鮫人,對它們是否存在也不能十分肯定,可我和它們的故事就要隨着湖水的退去而結束嗎

    顯然還沒完。

    黃金面具還在我的手裏,鮫人或許肉身已經歸於塵土,但它的靈神還在面具中。

    還在希冀着千百年前那位和它有過一指觸碰的詩人出現

    現在我做爲第三個擁有過面具的人,但願不負重託。

    我悵然若失的把面具塞進包中,蓋好了祭壇的洞口,衝着它拜叩一番後,起身離開。

    但,這時忽然有一陣十分繁雜、巨大的動靜傳來,驚天動地,讓人震怖

    我聞聲頓時心死如灰:果然還是難逃命運枷鎖啊,我終於還是要留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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