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三十二章:阿鼻境(上)
    第三十二章:阿鼻境

    江湖,江湖。

    江湖遙遠麼江湖何在

    江湖不遠,江湖無處不在。人即是江湖,有恩怨之地,便是江湖。

    江湖是什麼樣的

    問千百人,有千百答案。

    對十年磨一劍的壯志少年,江湖是希望。豪縱與狂放,血與火,功名與嬌娥,弓刀與肝膽。對於歸隱耋老,江湖是塵煙,是茶,是酒,是壁上淡墨的山水畫,指下錚縱的琴音。對滿懷憧憬的少女,江湖是,是江南繁華花市中蹁躚的飛蝶,煙柳間跳躍的雲雀,是俊朗的少年,溫和的微笑。

    只是,江湖的涵義,遠遠不止這些。

    江湖,還有浪跡天涯,茫無歸所。還有家破人亡,舉目天下無親眷。有豪情萬丈的少年,卻出師未捷身先滅,飲恨而終。有成名英俠,在生死之間功敗垂成,悲憤與絕望。更有無數殞命於刀劍之下的殘軀,有數不清的埋藏於荒山野壑間的枯骨。

    江湖,有希望,有失望。有少年得意,也有落拓難堪。

    正如同天分晝夜,月別圓缺。明與滅原只是一物之兩面。

    弱肉強食,生殺並存。成或在剎那,敗亦在瞬間。

    這便是江湖。

    對弱者而言,江湖沒有溫情。如若山林之中,狼熊虎豹與獐兔共棲,一旦捕與獵相遇,嗅到了血腥氣味的虎豹又豈會再任由獐兔隱居蟄伏慢慢成長或許善良的兔子會有這個期望,但有這個期望的兔子最終只剩下冤魂不散。

    胡不爲並不瞭解江湖,也並沒想去了解江湖的意願。在他而言,江湖就如同大宋與遼國之間的戰場一樣遙遠。整天打打殺殺,恩仇快意,那都是學武的俠客們所爲,與他一介平民毫無關係,他從沒想過會有一天,自己也踏足到其中來。

    只是,他卻忘了,天下之事原本無常,命運如何走向,從來便不會聽從人的願望,不預之難,不測之危,一向是老天爺酷虐大地生靈的專權,尤其是在這樣動盪顛倒的亂世之間,無數人朝生暮死,他一個人想要獨善其身,又是何其可笑之事

    時勢是由不得人拒絕和抵抗的。所以,現在的胡不爲,除了竭盡其能去躲避災難,便再無他法。

    他覺得,自己就象一隻兔子,一隻被人前後堵截的兔子。

    前有豺狼,後有虎豹,左右黑暗中,還有叵測的危機。他不斷的奔逃,仗着天生狡獪,幾度逃命。然而捕獵者無時或斷,絲毫沒有給他喘息的時機,從四處包圍過來,風聲裏都能聽見利齒摩擦的聲息。時不予人啊,他甚至沒有一點讓自己強壯起來的機會,厄運接二連三,讓他每日都疲於奔命,無暇他顧。

    胡不爲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淪落到今日這樣的境地。他只是個普通的漢子,既非大善,亦非大惡。家中本有賢妻幼子,泰嶽雙親。可是,厄運怎麼就會垂青到他身上他的命運在一夜之間突然就改變了,他甚至還不知道事情的起由,就莫名其妙的被捲入亂流當中,從此身不由己,爲了生存而四處逃避。

    這可憎的命運,究竟緣何而來,憑何而生又因何源源不息,無休無止的一再逼迫於人

    狹窄的道路在視線前方延伸。胡不爲的腦中被紛亂的思緒填滿了,他沒有心情跟範同酉秦蘇說話。此刻時已入酉牌,夜幕完全降下了,望四處看去只看到團團暗影,樹木石草此時盡融成一片。不過幸值秋高天氣,黯色雖重,星月卻朗,被左右兩邊沉黑的林木反襯着,黃土道路在三個人眼中倒也不難分辨。

    蹄聲起落,身邊景物飛換,身後是漫天的黃塵。三個人已經跑出二十里了,卻不敢有絲毫停頓。

    “陰險的敗類殺千刀的狗賊趁人之危,不要臉之極”

    是範同酉憤怒的聲音。

    老酒鬼一路跑來便罵不絕口,嗓音都變得有些沙啞了。可即便是這樣,也還消弭不掉他胸中的惡氣。

    窩囊實在是窩囊聽着遠近樹林中夜鴞時長時促的鳴叫,範同酉心中煩躁到了極點。被人追殺逃命,對誰來說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更何況他明明是身負奇學傲視天下,卻偏偏不得其便,無法施展,這就更讓人窩心憤恨了。

    範同酉並不害怕施足孝。雖然那老不要臉的陰謀百出防不勝防,但若是範同酉身上封魄瓶還在,讓他擺個逆序離宮陣,施足孝的屍羣並不足慮。可是很倒黴,現在酒鬼身上的一百零八個封魄瓶只剩下不到二十個了,最終的保命祕技青鸞魄也在上一次中伏後使用掉。可以說,現在是範同酉入道以來最脆弱的時候。

    而敵人卻不同,施足孝這一次顯然是籌謀已久了。謀定而後動,手上的力量自然不會太差。範同酉深知江湖敗類的行事作風,此人最善隱忍,若非時機已成是決不會出手的。範同酉並沒有把施足孝在這條路上出現歸結於偶然。也決不相信剛纔那些中了毒手的百姓,是因施足孝的一時意氣而殞命。

    施足孝做事目的向來明確之極。

    他能在這條路上出現,定是早就發覺了三個人的行蹤了,特意到此來守候。他敢來這裏守侯,也必定胸有成竹,大局在握。單從他拿捏時機,在酉牌陰時來臨前攔截自己三人看來,施足孝無疑佔着絕對主動權。說不定從自己和秦蘇跑出江寧府伊始,三個人的舉動便一直暴露在他眼皮底下。雖然範同酉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法子,但是這個可能性非常大。

    範同酉心中一寒,頃刻間念頭百轉。敵在暗我在明,眼下的局勢實在太不利了。

    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意,林間的風聲便在此時突轉峻急,一陣一陣的翻動林葉,發出巨潮排岸般的聲響。範同酉心頭壓迫之感愈甚。前路曲曲折折,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座騎的奔行卻慢下來了。從中午到晚間不停蹄的奔跑,再神駿的馬匹也承受不住。

    “不行咱們的馬沒殭屍跑的快,再這樣下去會被趕上的”範同酉深知那些失去生魂之物的可怕。前些日子被死屍追趕的經歷至今歷歷在目。

    “啊”前面的胡不爲肩膀震動了一下,用手緊緊護住了胡炭。他回過頭來,面上雪白一片:“那怎麼辦咱們要跟他拼嗎”

    “不能拼,現在拼不過他。”範同酉咬牙說,“不過,拼不能硬拼,但咱們可以想法子拖住他們,哼等我緩過了這一陣危機,日後再慢慢找機會報仇施足孝老賊,總會讓你見識到我的手段”

    範同酉打量着身前身後,想尋找一處理想的佈陣之地,只是一直沒發現合意的場所。此時風聲裏面聽不見異常,遠近樹林中禽鳥鳴聲不亂,想來施足孝的死屍羣離己方三人還有一段路程,在左近找地方布個簡單的陣法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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