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六十三章:朝光若晚(下)
    “說好了,不管裏面有多少人,我要喫一半,剩下的你們分。打賭是我贏了,而剛纔那些養蟲的根本就不能算數。”暗食還在斤斤計較,顯然剛纔一衆羅門教的堂主並未慰平他的食慾。

    先前那個淡淡的聲音說道:“你和亢應分吧,我不吃了,剛纔那幾個我也沒喫。”

    “那你就失算了”暗食哈哈大笑,“這裏面的人味道最好我敢肯定”笑聲倏忽而近,胡炭等人只見一團巨大的暗影撲向陣罩,他的雙掌之中,勾織着無數蛛絲一樣首尾筆直又相互交錯的光線。昏溟的暗景中,那些縱橫飛舞的金色光線看起來無比絢麗。

    “啪”只是一擊,胡炭的符咒陣元便炸成碎片。就在懷裏的青龍物化飛出的同時,小童飛快把手中剩餘的最後一張埋入地下,全身微微顫抖起來。這是維繫陣局裏五人生命的最後憑藉,等到這張符咒再毀,必有死傷發生,那時候誰來都救不了他們了。

    靈龍鎮煞釘是一枚非常強大的法器,這從邢人萬在趙家莊裏持之震懾羣雄便可看得出來。然而胡炭手中這顆,還只是一枚原釘,秦蘇胡炭兩人也都不是煉器師,無法將釘子的潛力盡數發揮出來。只依靠着最簡單破邪本能行動的青龍,又怎能傷得了暗食這等大妖,行動間發現幽然青光刺面而來,暗食只是微微一訝,不閃不避,掌中光絲蓬炸,青龍便被震成了點點碎光。

    “這妖怪如此厲害,就算郭叔叔還在,都不是他的對手。”胡炭喉頭乾澀,盯着在陣罩上空躡下的人影,小臉上一片憤恨。臨到這時,生死將判,他已經無法再有圖存之想。只是他很不甘啊他才九歲,還沒有領略過這世間的美好,他還想要學成高明的功法,光大門楣爲故去的父親洗清冤名,給歷盡磨難的姑姑帶來尊崇和榮耀,他想要去玉女峯攪個天翻地覆,想要和宋必圖邢人萬這樣天資凌人的少年一爭短長,如果就這樣死去,他怎能甘心

    胡炭不知道,在無盡的年月裏,像他這樣抱着未酬之志便橫遭殞命的人不知數有多少。村夫朽老,英雄少年,誰心中沒有期許和牽掛未必鮮衣怒馬笑傲江湖,或許閒塘垂柳含飴弄孫,皆是不捨關情,然而悠悠千年,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又有幾人是了無遺憾的撒手乘空

    小童年紀還小,他不知道人間有太多的離別怨憎之會,有太多的求不得之苦,無從逃避也不可違逆。眼下他只是不願意就這樣束手待斃,他激起了體內剛剛積攢出一絲的靈氣,一手捏住懷裏的封魄瓶:“形化三通,百鬼藏容,召請精魄合入吾身”

    撞擊陣座的暗食,接連兩次都被陣局的引帶之力給轉到遠處去,讓他滿蓄勁氣的擊打半途中斷,這樣阻滯不暢的感覺讓他惱怒異常。可是這陣局越精妙,顯然藏在陣裏的人味道就越美,這又讓他心中充滿歡喜期待。懷着這樣又喜又惱的古怪情緒,第三次撞向陣局,這次他學了乖,遠在數丈外便撒開了手,凌亂的光線如同無數交錯層疊的長針,一股腦落到了陣罩之上,叮叮叮叮無數細密的觸聲過後,明光大放,本已鬆脆將崩的陣基終於化成浮土,陣局破解,陣文盡靡,一時狂風亂氣紛散。浮漾的氣罩失去遮掩過後,滿面疲憊的雷閎幾人顯在了三妖面前。

    暗食歡呼一聲,照着身軀最偉的雷閎撲去,這人功力最深,味道也最好,他可不想讓亢應搶了先手。誰料雷閎雖然內息將竭,可一身防禦術法卻沒有減退多少,加之性情暴烈,眼見一個滿面笑容的禿頂怪漢飛撲而來,只把眼睛一瞪,大吼一聲,足下發力“騰”的像被拋石機投出一般也衝前對撞

    “咦”暗食吃了一驚,到嘴的肉食居然不逃還敢衝過來送死,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有什麼陰謀剛纔可是有羅門教的蟲臨術警醒在前,他不敢太過大意,飛快的勾織十指,接連兩蓬光網左右向雷閎撞去。他顧念食物的皮肉完好,這一擊也只是想要阻絆,並未打算將雷閎一擊取命。

    可是雷閎竟然不避

    胡炭畫在漢子身上的入身陣法在緊要關頭髮揮了巨大作用,九團飛轉的氣旋涌向四面八方,兩團光網剛一接觸就被旋破攪散,禿頭壯漢硬生生的撲穿過光網,右臂白光綻羽,提盡全身餘力的加咒驚雷箭被他蓄在了拳上。

    “這人不好對付還是先放一放再說。”暗食心裏轉過這個念頭,剛纔雷閎穿過光網,身上三重護罩也被他試了出來,暗食雖然自負,可是面對四層防禦護身的雷閎,他也沒有短時間內將之擒捉的把握。這個情況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在這裏被牽絆住的話,亢應可要佔便宜了。這隻噁心妖怪嘴饞胃口大,是隻老喫貨,可不像錯綱那樣好說話,很貪得無厭的。他這裏微生出點遲疑,那邊亢應已經闖進胡人兩兄弟的身邊,兩個胡人氣若游絲,法力盡耗,連動彈一下都像是在負山涉澤,怎能再抵抗。被亢應逼近的勁風壓得胸腔窒悶,穆穆貼臉白如紙,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坎察卻拼命的掙扎扭動,拼命調取身體的每一絲力量,像一尾明知必死也要掙裂漁網束縛的魚,他到底激發出了深藏在肉骨底下的最後力氣,看到亢應雙臂一展胸膛鼓起就要出手,想也不想就把肩一側,朝師兄身前倒了下去。

    這真是個毫無意義的動作。

    然而不得不說,命運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人們耗竭心智,付諸無窮人力物力,最後卻仍得到一個沒有絲毫改變的結果。可在某些時候,一個偶然的念頭,或者一句多餘的言語,一個的舉動,卻讓事情的走向完全發生變化。

    本來強敵當前,又都是毫無憫慈之念的妖怪,衆人身死只是一時半刻內的事情,誰先死誰後死並無區別。但坎察不知道,任何事情都存在變數,而他這不假思索的踊身代命舉動竟會對後日時局產生巨大影響,更是他萬萬想象不到的。

    亢應的本相是隻洞犺,生性好嘯吼,在成人身之前,總在天晦陰雨時踞在洞石上做長悲之聲,他的尖鳴有搖魂撼魄的威力。在他衝向無法動彈的師兄弟之時,就已經在心裏擬好了攻擊的計劃。兩個胡人並排坐着,正好一個嘯吼將他們全部喝昏,然後鮮嘗血食。

    誰知嘯聲出口,坎察已經離開原位護在了穆穆貼身前,兩人由並列變成了前後,低沉又刺人心神的吼聲全數衝擊到了木妖寄身的胡人身上,當時坎察就腦中一空,神魂被吼得離體寸許發出濛濛白光,幾乎同時,蓬勃的幽綠的之色從膻中位置上竄,染碧了他蒼白的臉,而他破碎的羊皮袍上,星星點點的泛起許多柔嫩的草芽和菌朵。

    “咻咻咻”胡炭扔出的幾塊尖石這時才飛到亢應面前。

    “咦這小孩怎麼這副模樣”亢應看到握着石頭守在秦蘇身前的胡炭,不由得愣了一下。胡炭給自己塑了個綵衣天牛的精魄,這是他身上所餘不多的封魄瓶之一,只是由於法力耗竭,化形未足,只有右邊一側生出了光彩流轉的皮殼,左半身仍保持着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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