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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蹈危行全章

    “穆穆帖大叔你要去哪裏快回來”胡炭大急,跟在後面追出十數丈遠。小童看到穆穆帖臉上已經生出癲狂之象,知道坎察之死對他刺激過大。在這樣心智迷亂又耗竭了法力的情況下,胡人師兄在野外亂走只怕會生有不測之虞。

    “雷叔叔咱們快去把他追回來他這樣亂走只怕會碰到危險”小童返回來對雷閎急道,雷閎無奈地看着他,此時衆人才剛經歷激戰,體內靈息盡竭,想要追趕因心情激盪而驟獲生力的穆穆帖談何容易。何況這片刻間雪谷空寂,穆穆帖抱着一個頭顱已經跑得遠了。

    “咱們先把坎察師兄葬了吧,他遭遇不幸,不能讓他這樣拋身露骸留在野外,到死都不得安寧。”雷閎道。

    胡炭沉默下來,看着地上一片慘然的猩紅,點了點頭。雷閎說的有道理,坎察橫遭身死,怎能任由他這樣寄屍在野地裏。冰天雪地的,飢餓的鳥獸正多,無論如何總要先歸置他的遺體纔可安心。想到跟坎察兩天相處的點滴,這樣一個待人誠懇又對自己一心護持的豪爽漢子就此殞去,心裏極爲難過。他默默的上前收撿坎察的屍身。木妖破體而出時帶出的力量極大,衝掀開了胡人的胸腔,無數躥生的草葉在最後時刻全變成解體鋼刃,把坎察的身軀分剖成了數十份。方圓三丈的空地上散滿了胡人的軀骸,染血的冰團凝得處處都是。雷閎看到胡炭一臉黯然,只道他還在擔憂穆穆帖的安危,便開解道:“現在天要亮了,穆穆貼師兄法力不弱,不會那麼容易受到傷害的。”

    胡炭低聲應了,先安下心來細細收集。

    幾個人合力,將地上散落的屍骸和碎衣物都撿拾乾淨,所有帶血的雪塊冰團也都歸攏到一起,在緊貼崖壁的平地處立了個小小的墳塚。雷閎斫制了一塊平展的石板,細細拂拭淨了,抱到墓前,滿面肅然的置下了墓碑。他雙手扶着碑石,沉聲說道:“坎察兄弟,雷閎一生桀驁,雖曾敬慕感佩過很多人,但除了師傅之外,從未給任何人下過膝,但今日,你當得起雷某人這一跪。”說完,他慢慢地單膝跪倒,雙肩不動,上身挺得筆直,如同雲山矮腰。

    “你我相識雖然不久,可是雷某人很欣賞你的脾性,你是我江湖所識裏不多見的赤誠漢子,肝膽照人,赴死不棄,本來想要找個機會與你好好敘話,聽一聽你們西域風光,但可惜,天不從人願,今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壯漢的聲音變得喑啞起來,緩緩閉上雙目。

    秦蘇看見雷閎抱着石碑的雙手綻起青筋,肩上衣裳簌簌震抖,想這個漢子此時正努力壓抑着胸中激烈,心裏不由得感到悲慟,轉過面去掉下淚水。

    風穿峽谷,幽長如嘯。

    胡炭緊抿着嘴脣,眼睛睜得大大的,胸口也在起伏。

    雷閎沉靜了小半刻,才睜開眼來,運指如飛,在墓碑上深深的刻下了義兄坎察之墓,然後伸手嘶的扯脫了小半幅衣襟,穩穩的纏縛在了墓石上,道:“雖然你我天人兩隔,但雷閎敬你重你之心,不會因生死相離而減少半分,願與你結成束袍兄弟你英靈不遠,當了解我此心與此言。”他拍了拍石碑,騰的站了起來,問胡炭:“你還有什麼話要對他說麼”

    胡炭沉默了一會,卻搖搖頭,只把採來的滿手鮮花撒在了墓上。學着雷閎單膝跪倒,用雙手輕輕壓實了墓頂土層。在心中說:“坎察大叔,我以後再來看你。”此時他心裏一片混亂,頭一次有一個待他如此親善的人因他而死,他心裏充滿了難過和迷惘,有不捨,有後怕,有對人事無常的恐懼。想到纔不久前坎察還活生生的坐在這裏,與衆人並肩禦敵,露出滿面笑容,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經死去。千頭萬緒涌動在心頭,卻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

    雷閎緩緩吐了一口氣,看見秦蘇也將次收淚,便道:“走吧我們去找回穆穆帖師兄。”

    三人略作休整,便朝着南方行去。經過一衆契丹人屍身堆成的雪丘時,雷閎只掃過一眼,便即不顧而行。他早從頭頂上盤旋不去的哨鷹身上猜想到這裏發生過變故,但對方什麼來歷他也沒興趣探查,反正在夤夜裏鬼鬼祟祟尾隨他們幾人的,不會是什麼正派人物,懷有不軌之圖而死在這裏,毫不足惜。

    經過這小半刻的將養,三個人體內的氣息都恢復了一些,雖然心頭仍然陰鬱擔憂,但行路起來已不再十分喫力。雷閎是追蹤尋跡的行家,穿過隘口之後,地面驟然開闊,風雪也愈加沒有遮攔,穆穆帖留在地上的足印已經被勁風掃蕩得沒有了清晰形狀,但壯漢就是憑着些微痕跡,準確的判斷出神智混亂的穆穆帖所行之向。

    他是向着南方行走,倒是和雷閎幾人的本來目的無誤。

    三個人都默不作聲,只是嚓嚓嚓的踩雪急行,間或停下來等雷閎分辨印跡,找定方向後再提氣追趕。此時時已近辰中,天色比剛纔在崖壁下亮很多了,黑藍的暗雲涌動,已經把早前露出的那一角天空再次遮蔽。向遠處看去,只見被灰白色天幕襯底的黑暗羣山起伏綿延,偶爾一團低垂的灰雲籠在峯尖,把蕭索的山影和黯然天色連成一體。

    尖利的風呼嘯曠野,變出無數像是婦孺老人嚅嚅交談的聲響。

    胡炭緊緊的跟在秦蘇身邊,伸手攥着秦蘇的衣襟,五指緊握着,似乎生怕姑姑也會突然消失一樣。坎察的慘死到底對少年產生了些影響。自胡炭六歲之後起,幾年江湖行走,秦蘇再未見過他這樣明顯的緊張和依戀。

    炭兒終究只是個孩子。秦蘇心裏想道,胸中涌起了柔情。這孩子縱然在平時驕傲大膽,又心思機敏一副精明小大人的模樣,可是經歷過這一遭,他還是把本心給顯露出來了。玉女峯棄弟很想抱起胡炭,像他還是個小小孩童時那樣,幫他揩去淚水,幫他呵護傷痛,用輕聲軟語熨平他的恐懼與不安。

    可是她忍住了,沒有人會知道,這半路獲名的姑姑用了怎樣的努力,才這樣硬生生的鎮伏下心中激盪的母性浪潮,不在臉上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關心。

    江湖子弟江湖老。

    生離與死別,這是每一代江湖後輩成長時總要面對和經歷的事情,胡炭必須要習慣這些。當年與胡不爲和範同酉的死別之時,小少年還未記事,所以那一幕慘事並未給他帶來多大的觸動,但他總須要明白的,江湖裏不會只有恩仇快意,不會只有彈劍縱歌,在如花嬌娥與傳世榮名的背面,還有不爲人知的艱辛磨難和親故哀離。

    胡炭需要成長了,秦蘇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她知道自己是一個並不稱職的領路者,她沒有高明的功法知識,沒有明確有效的教導手段,她只是通過回憶自己的經歷,把當年隋真鳳用在她身上的方法再移用到胡炭身上,然而她終究不如師傅,見識和能力都差很多,胡炭在她手下學法術,想來唯一受益的就是她的嚴苛和從不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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