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七十一章:印記(上)
    堂中衆客的求符大戲依然進行得如火如荼。

    不過很快,衆人就都察覺到,胡炭對他們痛斥火術師三人惡行同時冒功自擡身份的言語並不感興趣,於是衆人把口風又再一改,喊出的話又變成初開始時那般雜亂無類,有人曉之以理有人動之以情,有人誘之以利,有人不走尋常路惑之以色,只是再沒人敢有半句威脅之言了,一瞬間各路正氣凜然豪俠又紛紛變身哀情各異的悲慘之人,不是孃老子纏綿病榻天年將盡,便是兄弟媳婦意外重傷行將不治。

    胡炭桌旁的兩把椅子都已經碎裂,無法再安坐,他笑吟吟的抱臂站在桌前,漫不經心的聽客人們左一言右一語的自我介紹和求告。

    “小胡公子,我這裏實是十萬火急,若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來求你”

    “小胡兄弟小胡兄弟我是明州門的秦琦,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我只想跟你求一張符救我兄弟,他被仇家重傷”

    “胡公子,給我一張吧我會記得你的恩德,日後有所差遣,我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衆多聲音裏,有一個女子的說話分外尖亢,蓋過了其餘聲音:“胡公子你的符咒繪製不易,咱們都知道,我也不白要你的你開出個價來,金子銀子,珠寶首飾,還是甚麼奇珍藥物,但凡所需,只要我手中有的,也不是不可商量。”

    衆人醒悟過來,紛紛附和:“就是就是這符咒是個靈物,咱們來求符,自是不能空手討要,胡公子,你缺錢還是缺物,說個條件來,咱們以物易物,總不能叫你喫虧”

    胡炭聽說,本待是照例不想理會的。不過卻被那女子話中的藥物一詞提醒了,一轉念便想到未來幾年自己要和師傅學藝,各類花費耗用不貲。而柔兒姊姊與姑姑都是身體帶恙,所需的許多人蔘補養藥物更是花費巨大,須要早作準備纔行,當時便又改了念頭。他早幾年過盡三餐不繼顛沛流離的日子,已經被窮怕了,深知積錢積糧預作綢繆的重要。師傅武功高明,卻也和姑姑一樣不擅經營生計,這一應錢糧事務自不能指靠他來解決,弟子服其勞,正該將這些後身之患都打點精細了。可巧呢,眼下四方羣豪都聚集過來向自己求符,他能理解這些刀頭舐血的漢子對療傷符咒無比渴望,若自己一味生硬拒絕,惜售定神符,怕是要引人生出暗恨和仇怨。不如趁此機會,高價賣出一些符咒,一來全了人情,二來師徒幾人也有日後飲食之資,豈不是兩全其美。

    只是這價格該如何定,卻是個問題。要價低了,將珍物賤賣,不知要賣出多少張纔夠柔兒姊姊將來的湯藥花費,可是要價高了,卻又擔心這些江湖客負擔不起。

    思索片刻,心中已暗暗有了計較。耳中聽得衆人紛紛雜雜各陳苦楚,只盼能打動自己,便把雙掌一拍,脆聲道:“衆位衆位聽我一言。”

    衆人聽他要說話,忙都住了嘴,漸漸安靜下來。

    胡炭連拍幾下手,見衆人都屏了聲息,再無一聲叫喊,才說道:“衆位叔叔嬸嬸,師伯師叔我先給大家賠禮啦這幾天來,我在做事和言語上多有輕慢和不穩當之處,得罪衆位,還盼大家夥兒看在我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別跟我一般見識。”說着拱手做了個四方揖。

    底下人紛紛回話,都道:“小胡公子不用客氣。”“也沒甚麼輕慢的,是咱們大夥兒來麻煩你你辦事,人數這麼多,你一時顧不過來也是常情。”

    胡炭道:“承衆位前輩看重,對我畫的定神符如此信任肯定。說實話,這些天我一直在聽你們說話,也都知道你們的來意。只是很教人爲難,因爲一些緣故,定神符是不能敞開來畫的,不能滿足大夥兒的要求,我心裏面也很覺得難過。”

    衆人道:“小胡公子,你倒說說,到底是有甚麼爲難之處,大夥兒給你參詳參詳,或者能想出辦法也說不定。”

    胡炭搖頭道:“你們幫不上忙。是這樣的,我畫的定神符能有這樣療效,其實跟我自己關係不大,是我一位長輩用轉嫁之法,調用她的靈氣來增強符力,每一張定神符用出去,都會對她有很大的損耗,所以,我雖然很願意給衆位師叔師伯幫忙,卻也不能畫出太多,以免害了她。”

    “轉嫁之法那是什麼門道”衆人面面相覷,對這樣的手段當真是聞所未聞。只不過想一想又釋然了,人家既能畫出定神符這樣的天下奇符,那麼再多會一樣神奇功法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之事。至少這個原因比先前的猜測更讓人容易接受一些,胡炭小小年紀,歲未足十,便是打孃胎裏開始練功,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年功力,若是這麼個黃口小兒都能不費吹灰之力畫出定神符,就實在太教人灰心了,讓人頓生自己一大把年紀全活到狗身上的挫敗之感。

    只不過,知道是這個原因,卻對衆人現下的境況沒有半點助益,看來大傢伙想要求得符咒的願望更要增加許多難度了。

    沉默了片刻,卻又有人疑問道:“小胡兄弟,你既這麼說,大夥兒也都能理解,可是你上次在趙家莊一下子交出去二百多張,數量可也不小啊,對你那位長輩的影響大麼她現在不打緊吧”他提問得小心翼翼,然而言外之意衆人都聽出來了,果然許多人便想道:“對哇他在趙家莊一次就交出二百多張定神符,不也沒害死他那位長輩麼想來二百張也還在那人的承受範圍內,既如此,便再畫上二百張估計也無妨。”想到此節,衆人眼中都亮了起來。

    胡炭暗暗鬱悶,他就知道,這件事情必定要被人拿出來做文章。只怪他當初輕狂無知,對定神符的珍異瞭解不深,把珍珠當成瓦礫使了。好在他對此早有對策,嘆息一聲,擰眉說道:“我那位長輩現在損失了幾十年功力,還負了傷,我對她懸心得很,你說影響大不大”這用的便是偷樑換柱的法子了,話是半點沒摻假,單嫣在與瘋禪師交戰中就負了傷的,臨去邢州前還傳了幾十年修爲給他,損耗何等巨大隻是這損耗到底和趙家莊的二百張符咒有沒有必然聯繫,那就聽由別人去猜想了,反正胡炭沒有明說,也不怕有人來查證。

    這一下,滿堂衆人都無話可說。雖然有人覺得胡炭的話裏疑點甚多,比如明知會令長輩損失幾十年修爲,他在趙家莊何以那般輕易就交出二百張符咒而那位長輩居然問也不問,聽憑一個小娃娃將自己的畢生功力拿去送人情,這是何等的敗家和把命不當命,實在教人難以置信。

    可是這些懷疑卻不好再追問下去,衆人到底是來向胡炭求符的,而不是專程來質疑他。再問下去,真把這靠山強硬的小娃娃惹毛了,雞飛蛋打,那又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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