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七十二章:歸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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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秦蘇向他解釋,他這才明白過來,他的爹爹,六年前在光州中伏,敵人兇頑殘忍,本以爲必然無幸了,誰知道他竟然還活着。這是姨娘說的,姑姑早上去跟姨娘求證,姨娘確定回答,她有辦法知道,他的父親尚在人間

    一個穿着青色長袍的漢子形象突兀的躍入腦中。

    那是一個沒有清晰面貌的男子,身量不高,有些瘦弱,半弓着腰走在前面,肩頭被雨水染溼了,落着幾片青黃的樹葉。那個人臉色蒼白,五官看不分明,他看起來似乎非常恐懼,走路像在提防着什麼,然而他緊拉着自己的手,他在用身軀護着自己。

    胡炭有些迷惘了,他感覺那個身影很親切,但知道這個人活着,只是有些高興,並未感覺自己有多驚喜和激動。這件事情聽起來似乎有些空洞,就像聽說誰家的誰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難能生出感觸來。畢竟,父親離開的日子太久遠,而他那時還是個記憶未穩的小小孩童。他還沒來得及和父親建立起深厚的感情,還未把父親的影像清晰的銘刻在心中,就像姑姑這樣,情深已入骨,一邊講述着,一邊微笑,時而蹙緊雙眉,淚染衣襟泣不成聲。

    但這畢竟是個好消息,是個極好極好的消息。縱是他從未設想、期待過與父親生活的場景,但知道父親仍在人間,這仍舊是值得高興的。很早以前,他就從姑姑那裏聽說父親有多疼愛自己。原本他以爲自己沒有親人,只有一個相依爲命的姑姑,想不到短短半月之間,不惟見到了血脈相連的姨娘,現在,連至親的父親尚在人世的消息都聽到了。

    一姑一侄在房裏抱頭垂淚,主要是秦蘇在講述,胡炭在聽。好一陣子過後,秦蘇才漸次收淚,情緒平復回來。她早上是懷着一腔憂懼出的門,直到在單嫣那裏得到準信才心思落地,悲喜交集之下,一個人跑到無人處大哭了一場。午後回來又和胡炭訴說許久,耗神過度,到此時已經有些疲累。當下吩咐胡炭別要亂跑,自己倒在榻上,和衣沉沉睡去。

    等到天將入晚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銅鐘的鳴響,連響九聲,聲震瓦梁。秦蘇從睡眠中驚醒,一躍而起。驚省這是勞府緊急召集下人的訊號,便和胡炭一齊搶到門前觀望,只見各院子的僕役們都飛快的向後院飛奔而去。不過看各人神色安泰,有端盆有拿桶的,從容如舊,不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這是怎麼了把鐘敲得這麼急,不像是進賊和走水呀”胡炭嘀咕着說道,心裏微覺疑惑。進勞府裏來十餘天,緊急召集的銅鐘從未響過一次,也不知勞老爺今日抽了什麼瘋,把所有人都叫去要幹嘛。秦蘇凝目遙睇,沒有說話,卻一把扣穩了少年的手腕,把他拖入房中。她只怕小鬼好奇心發作,又去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來,這個教訓可是殷鑑未遠。

    胡炭原本也不過是有點奇怪,但被秦蘇逮住不讓動,逆反之心登時發作,八卦之火猛烈燃燒起來,這種遇阻更要反流直上的性格正是以往最讓秦蘇頭疼的。見他眼珠子骨碌碌轉的飛快,哪裏還不明白這小鬼的心思,把手腕攥得更緊了。胡炭心裏像貓抓一般,被突然間冒起的好奇心鬧得坐立不安。他極想看看勞老爺在弄什麼玄虛,這妖怪可是一整天都沒見到影兒了,大大反常,事出反常則必有好玩事發生,不去瞧瞧那簡直是毫無人性。

    “姑姑,我出去溺尿。”胡炭說道,不等秦蘇反應,便想掙脫開溜。他怕被秦蘇阻攔,說完後立即手腕急振,使出一個新近學會的反控震勁,同時身子扭動,帶動手臂將秦蘇的虎口向最不易使力的斜下方拉低,這是青衫度雲訣裏的扭身法。

    誰知秦蘇早就在嚴防他,一察覺掌間有異,立刻把五指一扣,指間青芒閃爍,冰雷訣運出,那手掌便鐵箍一般,將小童腕關扣死,紋絲也不動:“牀下有便壺,用那個。”

    胡炭掙脫不掉,心中訕訕,知道心思已被姑姑瞧破,可是臉上連半點不好意思也沒有,說道:“那怎麼成,便壺是晚上用的,白天用了會臭,我去外面茅房吧。”

    “勞老爺在裏面放了香屑,不會臭。”

    “姑姑,可是我今天還沒練功啊我是打算去完茅廁,然後接着練功的,你不會讓我這麼偷懶吧昨晚上我可是想明白了好些道理,要演練對照一下才能更清楚。”

    秦蘇瞥了他一眼:“偷懶就偷懶,今日准許你歇息一次,練功不須着急。”

    胡炭苦惱壞了,姑姑上當次數太多,現在已經不容易受騙了,瞧她這般盯賊也似的警惕,有點棘手。

    眼珠轉了轉,又搬出師傅的名頭,說擔憂師姊的病情,想要再去探望一下,看是不是需要再幫畫幾張定神符。可是秦蘇不爲所動,只需明白這小鬼頭的目的,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來個聞而不應就對了。爲免小鬼頭玩花樣,她乾脆閂了門,拿錦墩坐在門口守住了,徹底絕掉胡炭的妄想。

    胡炭垂頭喪氣,鼓着嘴坐在牀沿上,思索該用個什麼法兒才能打動姑姑,不想這時候門外踏踏,六七個人腳步雜亂的闖進院子裏來,徑直走近到門前。“有人來了”胡炭立刻精神大振。

    “胡公子,秦姑娘,老爺請你們去赴宴,奴婢們來伺候二位更衣。”說話者言語恭敬,聲音約略耳熟,是勞府的婢女。

    胡炭心中便是一樂。

    素珠兒這時也發話了:“胡少爺,老爺叫你去喫飯呢,單家奶奶也在那裏等你,你快開門”

    聽到素珠兒也叫,胡炭心花怒放,揚脖叫道:“好極了我這就出來”一閃身蹦到秦蘇身邊,笑嘻嘻的望着她。秦蘇無可奈何,有些疑惑勞免和單嫣爲何會這時候擺下宴席,便打開了門。

    四個丫鬟領着三名粗事僕婦,帶着水粉香盒之物,還有面盆水桶,魚貫進入房中,她們給兩人各備了一套新衣,秦蘇更有一套花紋精美的釵鐲飾物。花了一刻多工夫,把姑侄兩個都梳洗裝扮完了。胡炭感到新鮮極了,勞老爺今日這一出可是大異於往常,把宴席擺得這麼正式。難不成他真的這麼害怕姨娘,有姨娘出席,便連家宴也要規規矩矩的,不敢隨意舉辦了

    跟隨衆丫鬟出了院子,穿過庭院,往後院走去。入院後剛穿過月門,便見到前面人影晃動,廊檐下不知道聚了多少婢女丫鬟,數十個人往來穿梭着,忙得不可開交,酒香菜香,撲鼻而來。胡炭暗暗稱奇,左顧右盼的要找勞老爺,卻沒見着。

    偕着秦蘇進入主廳,只見一張巨大的八仙桌上正當中放着,桌旁擺了五張椅子,鋪着白熊皮軟墊,披上明紫繡帔。桌上已擺滿了菜餚,大大小小的盤盞堆疊如寶塔,直有半人高,琳琳琅琅的美食紅黃青綠,香味誘人,鶯舌魚脣,鹿脯熊掌,菌菇時蔬,還有許多時新變季的果子,牆邊三口醬褐色的大缸一字排開,一缸已啓封,缸口開了一個小口,插入兒臂粗的醉藤木,這是勞老爺的獨家手段,據說會令美酒更加甘醇,馥郁的酒香傳送過來,中人慾醉,看缸上早已沉黯變色的紅綢貼子,便知這是勞老爺珍藏了不知多久的陳年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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