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遲和碧雲坐在前院的花廳下。阿遲問:“碧雲,公子有宿疾嗎”
碧雲搖搖頭:“公子健康得很,沒有宿疾。”
既然沒有宿疾,爲什麼說說話就忽然臉色發白
“以前有過忽然臉色發白,渾身乏力的症狀沒”
碧雲仔細回想着,最終又搖了搖頭:“我和碧桃都是一開始便跟着公子過來的,從未發現公子病過。”
阿遲疑惑起來,難道是他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或者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這時碧桃從後院回來,聽見兩人的對話,快人快語地說:“公子爺身體沒有毛病,他最大的毛病在心裏”
阿遲愣住:“心病”
碧雲卻制止了她:“碧桃”
碧桃撅起嘴巴:“碧雲,小姐已經是老夫人的四小姐了,爲什麼還要瞞着她”
“公子爺會生氣的你怎麼就是藏不住話”
“公子爺孤單了這麼久,好容易小姐跟他很談得來,爲什麼還要藏着瞞着”碧桃開始眼淚汪汪起來,“公子爺很可憐的,我要告訴小姐”
碧雲還待阻止,阿遲打斷了她:“碧雲,你去後院跟雲媽媽呆一會吧。碧桃,你慢慢說。”
碧雲一臉無奈,只好起身離開。碧桃坐下,說:“其實,公子爺一直有個心病”
“碧桃”屋子裏傳來鳳吟天的聲音。碧桃一嚇,立即閉了嘴。
阿遲心裏嘆息一聲,只得跑進屋裏,見鳳吟天已經坐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哥哥,還難受嗎”
鳳吟天搖搖頭:“碧桃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有心病,一直悄悄服藥,這次是又犯了而已。沒事”
阿遲默默地看着他,他以爲這樣就能糊弄過去他不知道她有時候幾乎能一眼看穿他
可是他既然想盡辦法地保留隱祕,她又何苦一定要挖出來,讓他疼痛難受
心思翻卷了幾回,終於一笑,說道:“我知道了,哥哥,以後不問了”
鳳吟天狼狽地面對着她明澈的目光,差點全線崩潰。他要給她平靜無憂的生活,要讓她無論來去都沒有任何牽掛,所以他絕不肯將自己的痛呈現在她面前,明明知道瞞不住她,還是要設法隱瞞。
兩人默然相對,各有心思。
暮色悄悄瀰漫進來,阿遲看着眼前這個揮手之間就能翻覆風雲的男子,忽然覺得他是如此近,又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也需要她的安慰和陪伴。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享用他的溫暖和關愛,此刻才忽然明白,他們應該是互相安慰和陪伴的兩個人。
忍不住悄悄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骨節纖長分明,掌心溫暖。
鳳吟天一震,慢慢地翻轉手掌,將她柔軟纖細的手牢牢握在了掌心。
又迅速鬆開。
阿遲的手晾在半空,清晰地感覺着手上他的溫度一絲一絲地散失在空中。
她向空中抓了抓,在暗影中無聲地一笑,站了起來:“哥哥,我們該喫晚飯了。”
忽忽又是半個多月過去,時間將近臘月。這天早晨,兩人照舊去向明夫人請安,卻遇到了同樣前來請安的鳳翔天。
鳳翔天是特意來等阿遲的,他抓住阿遲的手臂說:“今天陪三哥一天,教我彈琴”
他無法將她一直留在身邊,大府裏的人也是她的親人。
明夫人將他的神色一一看在眼裏,眼神莫測。這個狡猾的小狐狸,看來差不多要淪陷了。
於是阿遲跟着鳳翔天去了他的“翔天閣”,鳳吟天獨自回去,不一會碧雲和碧桃來到大府,也去了翔天閣。公子爺交待,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許讓小姐離開她們的視線。
她們不懂公子爺爲何這麼緊張,難道大府裏有人會吃了小姐
鳳翔天搬出自己的琴,竟然也是有數百年曆史的古琴,聲音高昂清脆。鳳翔天提議,由他先奏一曲,阿遲評價,之後阿遲同樣再奏,讓他揣摩學習。
阿遲同意了。
鳳翔天立刻淨手焚香,靜心彈奏,竟然是她再也不敢彈的幽蘭。
鳳翔天的幽蘭沉鬱慷慨,不同她當日的明淨憂傷。但是,她同樣覺得,他也沒有彈出曲子中的感傷,原因與她一般,閱歷所限,無能體會。
她毫不隱瞞地說出了自己的感覺,鳳翔天心服口服。阿遲說:“我也未必能彈好,所以,你還需自己揣摩。”
鳳翔天卻不肯放過她:“唯有聽你彈,我才能知道自己哪裏不好。阿遲,請你不要推辭”
彈琴的時候,鳳翔天完全收起了人前的明朗天真之態,態度恭敬認真。
阿遲只好坐在琴前。
起手之前,她閉目冥思,卻不再想那些黑暗而血腥的過去,只想着那個夢,夢裏的山坡、花草,溪流,夢裏那個永遠看不清面目的人。
她開始彈奏起來:“習習穀風,以陰以雨。之子于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琴聲幽涼低徊,鬱郁難解,恰如離人將去,過客遠逝。一曲終了,她淚下如雨。這次,她彷彿能夠在琴聲中與幽蘭作者的靈魂相遇了,又是高興,又是悲不自禁。
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有些傷痛,不是用來表現的,而是用來成長和成熟的。這段日子,她經歷的所有悲歡,都是走在向幽蘭靠近的途中,也是在與自己的命運和解的過程中。
鳳翔天臉色蒼白地看着她,不知該誇獎她,還是安慰她。
碧雲和碧桃兩人站在她身後,一時也是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牆頭忽然飄來一縷簫音,細柔輕婉,深情繚繞。彷彿有人在對她殷殷相詢,絮絮安慰。
阿遲不由擡頭張望。牆頭並無人影,想是吹簫的人此刻站在牆外。
鳳翔天喃喃道:“是二哥”
必是自己的琴聲引來了他。如果說這大府裏她最怕見到誰,便是這位鳳嘯天了。第一次見面他便給她留下了粗率甚至尖刻的印象,她一點也不想招惹他。
但簫聲繚繞不去,彷彿一定要得到她的迴應才肯罷休。
阿遲無奈,撥動琴絃彈了幾聲,以作迴應:“安好,多謝”
簫聲一顫,似乎得到了鼓勵,漸漸高昂起來,彷彿要帶着她高飛,飛出雲端,飛離這苦樂人世。
阿遲心有所感,又彈撥了幾聲: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簫聲一轉,並沒泄氣,竟然吹奏起那在宴會上彈的梅花引,只是慢得幾乎凝滯,似乎在等她相和。
琴簫合奏竟然能在這種狀態下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