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鳳琴傳奇 >第十五章 心如蓮子常含苦(二)
    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擡起了手。一段前引之後,簫聲從琴聲間隙裏幽幽而起,彷彿疏影暗香,月照花林,天地一片澄澈。待簫聲漸低,她又進入,敘述那幽香裏的流動的情思,暗影裏起伏的情懷。兩段下來,彼此節奏都已相合,第三段琴簫合奏,竟然絲絲入扣,配合得就像操練了很久一般。

    翔天閣裏的三個人早就聽得呆了。

    牆外再無聲息,阿遲也罷了手,推開琴,對鳳翔天說:“三哥,我回去了”

    鳳翔天依舊沒有回過神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你走好”

    碧雲碧桃緊緊跟着她。

    出了門,清風徐來,阿遲的頭腦也清醒了許多。

    翔天閣的院子外,鳳嘯天負手而立,彷彿正在等她。

    見到她,他毫不掩飾地盯着她,鳳眸裏意味難測,半晌方道:“情深不壽。阿遲,你需要儘快走出來。”

    她知道他說的是她的幽蘭,便垂首道:“是,二哥”

    鳳嘯天又看了她半晌,最終一嘆,道:“真的太遲了若是你我先相遇,我必定會帶你遠走高飛。阿遲,你我纔是最合適的一對”

    阿遲沉下了臉:“二哥,此話請你收回,你不該說,我也不要聽”

    鳳嘯天兀自感慨着:“學音律的人,應該直見性靈,心中想什麼便說什麼。阿遲,你已經被道德俗禮綁架了”

    見他越說越不像話,阿遲轉身就走,便沒聽見他下來的話:“我也被綁架了”

    鳳嘯天看着她疾走的背影,一絲蒼涼襲上心頭。冬日的陽光下,他獨立的身影格外孤單。

    阿遲沒有去寧心居嚮明夫人告別,直接回到鳳隱居。鳳吟天剛送走了一批來客,在會客室獨自坐着。阿遲走進去,將頭靠在他肩上,默默流起了眼淚。

    她並不知道爲什麼流淚,是因幽蘭激起的傷感,還是琴聲勾起的回憶,抑或是被鳳嘯天所氣

    她覺得都有,又都不是,只是心裏煩悶、委屈、傷感、無助,需要靠着一個有力的肩膀,需要靜靜流淚。

    鳳吟天下意識擡起手臂想抱住她,半空中卻僵了僵,又慢慢放回膝上。將近兩個月來,她對他早已熟悉,並且因熟悉而日益親近。他一動不動地任她靠着,內心裏卻是驚濤駭浪,翻涌不已。因爲她軟弱無助時對他的信任、依賴,他想大笑,想狂歌,但最終還是安靜,安靜得不敢動一動,只怕一動,她便會受驚離去。

    碧雲碧桃悄悄退了出去。

    阿遲的眼淚將他的肩膀打溼了一片。好半天才收了淚,擡起眼睛。清澈的眸子微微紅腫,亮若星辰。

    鳳吟天側首看着她的眼睛,柔聲問:“好受些了”

    阿遲點點頭。

    “爲了什麼”

    阿遲吸吸鼻子,悵然道:“我也說不清。三哥要我彈幽蘭,爹孃死前就讓我不要再彈,可是無法拒絕三哥。這次我瞭解到了琴聲中最深的傷感哥哥,人生苦多樂少,真不知道來此一趟爲了什麼”

    鳳吟天默默看着她:“這是生命中最深的哀傷,阿遲,多想了容易陷入絕望。你只當是爲了愛你等你的人來一趟。”

    阿遲苦澀地搖搖頭:“我不要拖累別人,更不需要別人的可憐,所以沒有這樣的人只願老天能夠免我災厄,讓我平靜度此一生就好。”

    鳳吟天的心中又揪痛起來。擡眼望着窗外的蔥蘢花木,默默無語。

    陷入內心深處的人容易孤單,容易感傷。需要給她一個生活目標,讓她充實起來纔行。

    飯後,鳳吟天打發阿遲去午睡,將碧雲碧桃叫到了會客室。他並不相信一曲幽蘭就讓她如此傷感。她骨子裏的堅強他是瞭解的。

    碧雲碧桃不光說出了琴簫合奏的事,還將鳳嘯天的話告訴了他。

    鳳吟天揮退了兩人,臨窗獨立,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知道嘯天並不是他外表表現出來的粗率不羈,知道他心中很委屈。他是他們三個中最心高氣傲的,可是受他連累,娘早早就做主給他娶了明小微,一年後又以多生孩子多得力的藉口讓他娶了馮遠春。鳳吟天知道,娘是想讓嘯天來彌補大兒子不肯成婚無法傳後的遺憾。

    他的古怪脾氣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所以一直以來,他處處忍讓他,因爲只有他明白他心中的委屈,是他連累了他。

    而阿遲的出現,無疑讓鳳嘯天看到了一縷希望。她的靈慧敏感都是他所渴求的。他對她的好感、愛慕,註定無可避免。

    可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給不了她完整,什麼情意都是鏡花水月。

    何況,他也不會允許他接近她。他給不了她的,他也給不了。與其如此,不如從一開始就斬斷情思。

    他悄悄來到西屋外間的琴房,在那張他睡過的榻上躺下,只爲了靠她近些。

    阿遲一覺醒來,走到外間便看到了鳳吟天。她不知道他爲何會睡在琴房,但是心裏卻涌起一份欣喜,便悄悄進屋取出一條薄毯,輕輕給他蓋上。自己坐在綠綺旁的凳子上,托腮欣賞着他的睡顏。

    他長得很好看,眉毛很濃,但是很乾淨。眼睛雖然閉着,但是她知道它們一旦張開,周圍所有的人事都會被掃進那雙眼睛裏,連一絲一縷都逃不過。他臉上最生動的是嘴脣,有着令人銷魂的清晰曲線,大多時候是抿着的,越是生氣,抿得越緊。他似乎有潔癖,常年只穿白色或者珍珠色的質料精良的外衫,使他整個人清俊但是不冷絕,軒朗但是不生硬。

    阿遲想起了“君子如玉”四個字,分明就是爲他而設的

    她不由出了神。

    感恩老天,在她最悲慘的日子裏送來了他。但是,隨着相知日深,她越來越發現他的孤單。他年過二十卻不成家,孤身一人住在鳳隱居;他與鳳嘯天似乎關係不善;他長袖揮舞於兩個國家的朝野,但是沒見他有一個至交友人;他苦心孤詣,始終在隱瞞着一個心病她知道他內心必定藏着一份疼痛,所以他們兩個纔會如此順利地接受了彼此。

    因爲孤獨與孤獨,悲傷與悲傷之間天生存在着感應。

    他救了她,安置好她的一切,耐心地帶着她走出了傷痛。他是老天讓她遇見的第二個拯救者,她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讀懂他的孤獨與傷痛。不僅因爲報恩,也因爲懂得和吸引。

    但是她又知道不可能。他會有家庭,有妻兒,而她,前路茫茫,她本能地預感,老天不會讓她平安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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