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二章 大觀三年春(上)
    李寇不是悲春傷秋的人。

    他只是貪戀自己家的溫暖。

    只不過,李寇也做不出來到陌生的地方又找穿越的樹洞抑或找個高處跳下試圖重新穿越的人。

    某點穿越文已經無限證明這一點行不通了。

    “先活下去。”李寇心道。

    正這般想時,那人在不遠處,又一揖到地,然後拱手道:“小郎見諒,方纔灑家以爲,”他愧色滿面,聲音也頗愧疚,只連着拱手,苦笑道,“灑家只看小郎僵臥橋下,當是已凍死,灑家倒也不敢做那等強掠物什的事,只是,”回頭看一眼遠遠站着的家人,那人又坦然道,“只是小兒女難捱寒冷,灑家只道取衣物而用,待天明,尋些同路逃難的鄉鄰,一處好歸葬了,也算盡些許人事,這真是,真是——”

    那漢子一面說着話又瞧着李寇,似乎要盼他口中說出個“無妨”才肯安心了。

    倒是個知恥的人,一番話說到此處頓時訥訥支吾着找不出恰當的詞語。

    李寇細聽那漢子的口音,與家鄉話頗爲相近,又有天水那一帶的口音,也有些發音不同的地方,他倒能聽得懂,於是心下想:“應該穿越到家鄉附近了。”

    李寇這麼想心裏稍安些許。

    那漢的話也給他一些確切的信息。

    那人不是攜家眷外出,而是自某處逃難至此。

    逃難?

    這倒是一個掩飾身份的好藉口。

    那人又自稱灑家,這詞他倒是熟悉一些。

    “這麼想來,若非宋代的關西地區,就是明朝的隴上之地。”李寇心中想。

    灑家這個詞,他最熟悉的自然是《水滸傳》裏的魯智深。

    只是魯智深自稱灑家,許是宋代關西的一種自稱,許是《水滸傳》成書時代的稱呼。

    “要是有人自稱額那還麻煩了。”李寇多少想一些開心的事情開解自己。

    李寇點頭,正要與那人搭個招呼,卻見那人忽然一跺腳,一手捂着臉面轉身就要跑,不妨腳下打個趔趄,原來那漢既慚愧又羞恥,又見李寇盯着他隻字不語,只當李寇待他又恨又怒,又礙於他身量高大,心中未免防備警惕,當時羞愧難當轉身就要跑,不意身上破舊衣袍,下襬早就破爛成了布條,腳下一拌,那人竟險險摔倒。

    “休走……”李寇口中晦澀,只叫出來這年代裏的第一句話。

    他伸手要叫住那人,又察覺羽絨服口袋裏有兩塊硬邦邦的東西。連忙伸手往裏頭尋找,拿出來的卻是兩個肉夾饃。

    這還是他在汽車站買來準備路上充飢的。

    “幸好路上只顧想那大姑娘。”李寇心下正笑,忽又隱隱地痛將起來,怎地就到這古代了?家中正買了新房,好日子已經到來,此時父母正將年邁,小妹小弟還遠遠沒有懂得世上那麼多的道理,身爲長子長兄,正該他擔當起一家生活的重擔……

    李寇眼眶一熱心裏悲從中來。

    老天爺!

    這天殺的老天爺!

    那羣該千刀萬剮的畜生!

    李寇只覺一腔熱淚要從咽喉嗆將出來般。

    他心中疼痛再不顧防備警惕別人,整個人靠着牆壁緩緩滑落下去,劇烈的咳嗽嗆得他熱淚橫流。

    此時那一家倉皇奔逃數十丈外,彼此都覺顏面無光只好各自沉默着要往更遠處逃去。

    那漢低着頭唯恐爲人所看見,猛聽得身後咳聲不絕彷佛要咳斷氣一樣,他不由停下腳步,回頭往那處看去。

    老婦橘皮似臉上露出驚喜笑容,她看到李寇依着石壁直往地上墜。

    老婦低聲道:“也是個可憐人,許是不成了,等下快去取那衣物……”

    漢子怔了一下,踟躕不過眨眼之間便有了決意。

    他搖頭沉聲道:“天意不可取,不可強奪。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去救他。”

    他身量高大縱步幾個起落,人便到了李寇面前。

    他在李寇身前三五步處站住腳,不敢再靠近半分。

    他看到李寇驀然直起腰,彷佛一柄出鞘的斬馬刀。

    那是個身上有好武藝的少年人!

    李寇警覺至極,他瞧着那人,悄然橫一手擋在身前,一手貼着腰眼凝神戒備,口中緩緩道:“還有什麼事?”

    他說的是家鄉的方言,又說得緩慢。

    那人聽個真切,連忙往後退三五步,搖着手遠遠看着,口中道:“小郎怕是寒邪入體,須要瞧大夫,且容我片刻,求一碗熱湯,只消捱過今夜,到天明瞭纔好求大夫去。”

    說完,那人飛身一躍跳到了高處。

    李寇這纔看到這裏竟是一座橋下,橋墩乃是巨石,橋上但見檁子麥草杆子,上頭又有木刻石雕,想是一個河道低窪處。

    他看着那人自河堤上徑直去敲一戶人家門扉,想起方纔那人一跳足有三五尺,借力躍上足有丈許的河堤,心中又道:“他也是個練家子。”

    那一縱非常年練武之人不能爲之。

    藉着這工夫李寇飛快熟悉周遭的環境,頭頂是橋,腳下是河,河水已經結冰,寬不過丈許,但那河道卻有五六丈之寬,河道里有點點火光,可見三五人一簇十多人一團,有墊着麥草杆蜷縮着睡覺的,有遠遠觀望着橋下的,有小孩子在哭,還有閒漢不耐煩喝叱。

    河堤兩岸人家,似乎是大戶,院牆高聳,屋檐連綿,門頭挑着燈籠,院牆上人影憧憧。

    忽然,河道里某處篝火一跳,河堤上有一抹寒光閃過。

    李寇心下喫驚,篤定那是武器寒芒。

    只怕河堤上有軍兵提防着河道里的人。

    李寇閃身欲退往橋墩後頭,又見橋墩上一張字報。

    李寇連忙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張官府的告示。

    告示雲:

    涇原路帥司、渭州州府告流民及渭州官民人等,歲寒匪災,本州已知悉矣,諸衆不可造次,一體聽大小節級使喚,勿得隨意聚衆,此告。

    涇原路經略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知渭州軍州事折可適

    同知渭州某某

    渭州軍事判官某某

    走馬承受某某

    大觀三年一月十六

    這都什麼官職?

    李寇細看十數遍才略微看懂沒有標點符號的告示。

    “原來是渭州!”李寇心下幾乎可以完全斷定這就是故鄉了。

    朝代幾乎也可以斷定,他歷史知識儲備雖然少但他知道一點,家鄉在北宋時期是抗擊西夏的前沿陣地,北宋涇原路帥司府就在這裏,而這位叫折可適的官銜兒一大堆的人,大概是北宋的西軍名將折家將的某一位。

    知道這點歷史知識還是因爲他知道楊家將裏的佘太君,這位佘太君其實應該叫折太君纔對。

    可是大觀三年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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