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三章 大觀三年春(下)
    李寇倒知道北宋紹聖四年,他機緣巧合升個副鄉長,公示期間跑去固原玩水上樂園,路過某個小地方的時候,下車解手看到一塊石碑,上頭介紹說那地方在北宋很有名,紹聖四年也就是西元1097年,北宋在這地方修築了一個軍事要塞,叫平夏城,他好奇一問,管理員知道他是平涼人,還告訴他平夏城是當時在平涼當渭州知州的一個牛人統領當時的北宋西軍四路大軍跟西夏人打了一仗修建的呢。

    爲此,李寇還百度了一下那位叫章楶的牛人,又發現紹聖四年還發生過一件有趣的事兒,中學語文課本里經常有“熟讀並背誦”後綴的蘇軾老先生在那年被貶謫到海南儋州去喫荔枝去了。

    可這紹聖四年跟大觀三年有什麼關係?

    “平涼還在中原王朝的手裏,知州姓折,可見這時候很可能是北宋時期。”李寇心裏有些焦急了,他想知道確切的時間。

    人的恐懼往往來自於未知,李寇也不能脫俗。

    他想至少清楚自己在什麼年代的什麼地方。

    要不然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和一羣因爲氣候和土匪,也可能是周邊的蕃人的侵略而不知從哪裏逃難到不是家鄉的“故鄉”在一個小河道里蹲着,等着未知的前途,他心裏難以安定。心不安就沒法求生,他必須保證自己活下去。

    就在這時,河堤上傳來雞鳴狗叫的聲音,那漢子在哀聲問人家討要熱湯,有語音更近的人在喝叱,不知誰家小孩嚎啕大哭,還有婦人在院子裏訓斥“去,去”。

    倒是那漢子到底讓李寇心裏待見了一點點。

    那漢子挨門在討要:“只要熱湯一盞救人性命,灑家感激不盡。”

    李寇瞧一眼那漢子的家人老小,摸到口袋裏的肉夾饃,心下微微沉吟。

    忽有一人,在河道中嗤一聲嘲笑:“你這朱文,自家老孃渾家也不顧,爲個凍死的吊命的鬼,你舍着三番舉人的麪皮不要麼?”

    那是自一處篝火處,一個弓腰塌背的閒漢嘴裏發出的。

    河道里有一陣鬨笑的聲音,似乎極是附和那閒漢。

    李寇聽着心裏驚訝,三次中舉還被人恥笑?

    難不成這不是“東華門外唱名的最是好男兒”的大送,不,大宋王朝嗎?

    那河堤上亦有人笑道:“原來還是個秀才公,失禮失禮得很哪——且莫忙,你在這裏等着,一壺熱湯還是有的。”

    說着,那人笑着去了,片刻有關門的聲音,片刻又有院子裏一衆人紛紛“秀才公,嘻嘻,三番中舉的秀才公”的鬨笑。

    李寇心下不解這三番中舉怎地還被人嘲笑,他倒是知道“秀才”這個詞在宋代是個有些嘲諷意味的詞語。

    《水滸傳》中王倫便是多次求舉的“不第秀才”而爲人鄙視的人。

    可到底怎生個鄙視由頭李寇無從得知。

    他隱約覺着許是宋朝的科舉制度與電視裏學來的那點東西不符,只是怎麼個不符他說不上來。

    河堤上那笑聲,與河道里那鬨笑一發讓李寇覺着刺耳至極。

    想來那漢的“三番舉人”的身份確是這個時代的笑柄罷了。

    李寇不等片刻,河堤上那人笑道:“熱湯拿去,只是秀才公莫忘了還灑家壺來。”

    那人不迭道謝,有燈火自一處高門掛起,只見那人縱身自高處一躍而下,幾個起落回到李寇面前。

    此時李寇瞧得他臉面,那是個比他高出二十公分上下,足有一米八尚有富裕的中年漢子,長相清矍,面貌十分消瘦,方正一張國字臉,飄灑胸前三縷長鬚,面色頗悽苦,只是雙眼有一段浩然正氣。

    李寇想起閒漢叫他朱文。

    那朱文手提一個銅壺面上有欣喜之色,又一手拿了兩個粗瓷大碗,過來便要倒水燙碗,滿嘴只是說:“有些熱湯足可暖身了。”

    李寇心中又計較,擡手止住朱文,平和問道:“先生可知渭州距平夏城遠麼?”

    他盯着朱文,細看他神色變化。

    這人既是個讀書人,想是知曉平夏城的。

    只盼這平夏城已經修好,不然連年代也無從得知了。

    朱文倒真知曉那平夏城,手中燙碗,口中說道:“灑家只知平夏城在渭州西北,不知一去幾裏——小郎是平夏城的兵戶子弟麼?”

    他擡頭看一眼李寇,只看這少年闊口方面,濃眉大眼,十分是個關西的種,又見他穿得頗是古怪,一頭短髮彷佛刺蝟一般,心中又驚訝至極,不由又道:“平夏城築成至今已近十二年了,灑家看小郎年紀,怕也是平夏城成前後生的人,只是怎麼又到了渭州?”

    李寇心下稍稍踏實了。

    宋哲宗紹聖四年是西元1097年,近十二年,也就是西元1108年末到1109年初。那告示上說的是大觀三年一月,必定就是西元1109年了。

    此時應該是宋徽宗時期吧?

    李寇記着宋哲宗之後好像就是宋徽宗了。

    他對宋朝宋太祖之後那幫皇帝沒什麼好感,哪怕是文人喜歡的宋仁宗也不喜歡——那時代出了范仲淹等據說歷史上最多人才,卻還是沒有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掉,這能是正常人喜歡的朝代嗎?

    尤其宋太宗那一脈,李寇看來那幫皇帝比之微操大師運輸大隊長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他對這個朝代相當陌生。

    目前得到了時代的消息,李寇倒是稍稍歡喜了一些。

    北宋徽宗大觀三年,西元1109年,涇原路渭州,他一個不情願穿越的穿越者,來了。

    那朱文遞過來一碗水,臂下夾着另一隻大碗,他還要回頭去給家人送些熱湯。

    李寇順手接了那碗,見朱文空出手來,在腰間摸索片刻,扯出個狹長的袋子,此物應當喚作褡褳,那褡褳一頭裝着一點點叮咚作響的物什,許是銅錢,另一頭一個乾癟癟的小包,不知又是甚麼。

    朱文伸手一掏,自褡褳裏摸出一把麪粉,寒風中可聞到清淡的一點炒麪的味道。

    他咬着牙,捏一小撮麪粉要往李寇手中大碗裏放。

    看那樣子彷佛一小撮麪粉便是他所有的家當。

    李寇猜度那是他一家老小捱過寒夜的口糧,自然不肯享受,哪怕他倒是想嘗一嘗這宋代的炒麪有甚麼鹹淡。

    “不忙。”李寇拿着那碗,待熱湯涼些纔要用,一手自口袋裏翻出那兩個肉夾饃,放在朱文的手裏,道,“熱水——熱湯且先留着,這個拿去,讓孩子先喫飽。”

    朱文眼露奇光,多少有些忍俊不禁。

    在他看來,面前這人也不過是個長得高大些的少年,雖然似乎頗爲穩重,但那膚色,足見是個長得高大些,許也曾是個富貴體面人家的小郎,他怎敢喚小兒女“孩子”?

    只不過感受到手中兩塊麪餅的分量,朱文心中到底感激之至。

    他仔細一瞧只看到透明的柔軟的袋子裏,兩塊浸透了油水的麪餅,裏頭竟有肉!

    朱文踟躕片刻,見得那肉餅奇特,只是看着便香得緊,小心收起一個,又將一個雙手奉送回來。

    李寇擺手教他都拿去,道:“我不餓。”

    這……

    “去吧,此處風靜,若不嫌棄,可共處之,我這裏也有些麪條,又有棉衣幾件,足可暖暖身子,好歹捱到天明纔是。”李寇說道。

    朱文抿着嘴怔了片刻,放下手中銅壺,又衝李寇深深一揖轉身往家人處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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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宋大觀三年,春,上元過三日,羌蕃犯邊,帝歸平涼府,時謂渭州也。見臣,賜衣、食。時帝意甚威,不以臣卑微,與(臣)言及平夏城,此意當爲追憶高祖、太后、長公主並雍王之故,臣不敢問,多爲猜度之言。”——《朱文忠公列傳·文忠公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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