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三十六章 此事定有蹊蹺
    一夜落雪,渭州銀裝素裹,積雪壓在路上,偶有行人來去留下腳印,渭州內城安靜至極,外城雞犬相聞顯得越發清晰,便有個人說話也彷佛那聲音會在地上敲打出迴音。

    天很冷。

    李寇留意朱文與張小乙腳下,可見朱文走路重心很穩,張小乙只是個尋常軍卒。

    那兩人聊着天,張小乙倒是個很健談的人。

    他與朱文說起修城牆的事宜。

    張小乙道:“今年要修的只是甕城,這個還好,只是怕開過春西賊來犯境,此番滅了地賊的諜子窩,據說又是那曹勉的嫡孫親帥,怕是要來報復。”

    朱文道:“來便來,經略在此何懼他曹勉。”

    張小乙笑道:“只怕正軍那些傢伙不願。”

    正軍想是野戰軍之類?

    李寇請教:“都在州衙做事也分正軍嗎?”

    張小乙笑道:“所謂正軍,便是提轄編練出來送往邊關的那部分之一,比如咱們涇原路就有十路,經略相公家的大公子便是涇原路十路軍將之一。這是用以和西賊作戰的,可進攻,可退守,平素並不守衛。這另外守衛的,便叫做戍兵了,守衛變成,烽火臺,乃至於傳遞一般軍情,那便是戍兵。十路軍將麾下與戍兵便是正軍,也叫禁軍,此外咱們州衙所帥軍卒乃是廂兵,少君對此一無所知嗎?”

    李寇道:“爲避西賊終日奔波山林,故此不知。”

    張小乙嘆道:“與西賊年年打月月打,苦的只是咱們這些小人物。”

    他頗好爲人師又爲李寇講解:“正軍即禁軍之外,咱們廂兵乃是守衛一州一縣的城市,乃至於爲州事,民事,甚至於民間訴訟奔走的,這便是廂軍。除此之外,還有縣裏的土兵,比如咱們平涼縣許多衙門,實際上都是土兵在做事,憲司多也以土兵充任衙役差撥,尋常都由一州虞侯、都虞候統領,大抵都是廂兵的補充。”

    說到這裏他有些嘲笑地道:“鄉間也有一些軍卒,不入軍伍,不喫軍糧,多由縣衙發放錢糧,此所謂弓箭手,其中驍勇者可補入廂軍、禁軍,尋常都在縣尉手下做些跑腿的活計。”

    李寇明白了,正軍便是野戰集團軍,廂兵乃是警備部隊,土兵多是喫衙門的飯,因此只能算警,或許可以算作民兵乃至預備役。弓箭手便是最基層的軍卒,在宋代軍警不分家的朝代,土兵與弓箭手是喫地方財政的,也被禁軍甚至廂軍看不起。

    李寇道:“都頭不說我都不知道這些。”

    張小乙道:“少君機敏,又是讀書的人,要知道這些知曉聽人講一遍就好。”

    朱文笑道:“只怕不是衙門裏做差也不知這些,還是張都頭見識。”

    三人說着,兩個笑一個聽,出了小街到了大街上,只看街道寬有三丈許,兩畔立着商鋪人家,卻不見哪家高門大院的大門衝着街道開。

    李寇奇道:“這麼寬闊的街道,兩邊多有空地,何不把門開在這邊?”

    張小乙更奇道:“少君見哪家大門往街道開的?”

    新時代,你想見一見嗎?

    李寇道:“山林野人,都頭見笑。”

    張小乙道:“這還是在國朝,灑家聽說書的說,唐朝時候連鋪席都不得衝着街道開,多是市坊內圍成一個圈。”

    朱文道:“那時候是這樣的。”

    李寇嘆道:“這可真是現眼了。”

    話音未落,忽有人從後面跑過,叫道:“馬娘子和離案開審了。”

    繼而有人從鋪席裏探出頭,看兩眼叫道:“真是馬娘子和離案要審?不是說經略相公要待開春才問案嗎?”

    又有人叫道:“吳大你可莫亂說,都說馬娘子與那王家和好了。”

    跑過的那個看着是個閒漢,臉上髒兮兮的,一身發餿的味道,亂糟糟的頭髮用一根木簪在腦後紮起,見有人問,笑嘻嘻地嚷道:“你們知道甚麼?王家先是貪圖馬娘子的嫁妝,如今闊了,要與甚麼奢遮人物結親,自然要與無依無靠的馬娘子和離,灑家甚麼時候騙過人?”

    有人喝道:“你親眼見經略相公要親自審理這案子嗎?”

    閒漢道:“這灑家可不知,只聽王家嚷道,經略相公要親審此案,灑家還聽王家的幫閒說,那馬娘子待人苛責,這一番定要她遭報應,你們品,你們細品,這莫不是要把馬娘子趕盡殺絕麼?”

    於是有老人慨嘆着點評:“馬娘子如何苛責咱們可不知,只是王家忒不是人。”

    這一番吵嚷,激怒了張小乙,當時腰下抽出刀來,掉轉過去將刀背在那閒漢身上一頓打,罵道:“你這等腌臢潑才,慣會尋釁滋事不是?教你瞧熱鬧,你莫要跑,看灑家打死你個潑皮無賴。”

    閒漢撒腿便跑,跑遠了纔回頭笑嘻嘻道:“那馬娘子也是個美婦人,與你……”

    “狗才,看俺打死你。”張小乙還刀入鞘,卻從腰下解弓箭。

    這一下那閒漢魂飛魄散,滴溜溜繞着鋪席亡命狂奔。

    李寇不去評說那張小乙,他只是奇怪什麼案子竟要經略使親自審問?

    朱文低聲道:“莫問他,快走——那馬娘子是個人物,她是太宗朝名將呼延贊家金頭馬氏老太君孃家的,六年前從河東到渭州,所帶家財何止百萬,經營起好大一個糧行,渭州糧商王家本事個破落戶,仗着出過兩三個秀才,與馬娘子祖輩有婚約,馬娘子遂下嫁王家,掌管王家家產以來,此不過五年光景,把個破落戶帶成涇原路八大糧商之一,我在秦州也久聞這位馬娘子的名聲,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女子。”

    他見李寇執意要問,只當是少年人好奇便大略講了。

    李寇卻要得知這時代的律法。

    他問朱文如今又是怎麼回事。

    朱文也不知王家與馬娘子到底爲何和離,他不是好猜測別人家事的人。

    張小乙追出十數丈,見那閒漢跑得快,便扔下“下次見定打折你的狗腿”,把弓箭又挎在腰下弓壺箭囊回來了,見李寇好奇,便悻悻道:“那等有錢人家還能爲了什麼,無非是……”

    說到這他忽然不肯多說了,只催促要快走。

    李寇過了片刻,見行人多有與他一個方向的,情知是去都看熱鬧的,忽然冷不丁問張小乙:“這不過尋常爭家產的案子,不該經略使親審的不是?”

    張小乙忍不住憤憤低聲罵:“那王家糧行也是供應平夏城禁軍伙食的。”

    李寇這才明白這個案子有多重要。

    不過這也未必一定要經略使親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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