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三十九章 猛虎睜目
    大堂上早已吵翻了天。

    那慕容知縣火力全開只逮住“潘原民生”好一頓噴,他險險指着爨同知鼻子罵:“縱然是個鄉野小兒,也該知道民生維艱,如今我潘原縣有十數家,兒女爲西賊所擄,哪裏來的心思春耕?爨同知只知擄掠民資,今日要這個捐,明日要那個役,卻不知一粒麥,那也要春耕夏灌秋收,你爨同知冬日裏才能搜刮?十數家兒女爲賊所擄,數百家春耕不得,冬日你你又要從何收錢糧,爲你的前程去?”

    同知大怒,手下個綠袍官兒拍案而起怒喝:“慕容知縣這是污衊嗎?你有何憑據?”

    慕容知縣袖手冷呵呵笑:“下官自是有憑據的,只是不須你等看,自有人奉送到了朝廷,彼時再看判斷。如今兒童都已找回,千家萬戶齊念阿彌陀佛,倒是同知又要判有眼的都知端地的和離案,又遣人恫嚇我潘原民衆,教不得尋釁上堂上領各家兒童回家,好端端把些小孩子放在州衙,莫不是你爨同知要當通判不成,非要作個知州,好把小孩子又發賣西賊,斂些財爲你的前程嗎?”

    這番話說來教滿堂不敢出聲。

    這可是誅心之論誰敢爲爨同知張目?

    莫不是要被這狂徒也封個“裏通外國”之罪?

    李寇此時完全看明白了,慕容知縣大義凜然也好爨同知胡攪蠻纏也罷,他都只爲了自己的前程。

    倒是這通判一職讓李寇驚訝。

    他聽小妹說通判尋常都是皇帝的耳目,渭州乃軍州竟能讓通判空缺?

    莫非慕容知縣的目的便是通判?

    堂上一片寂靜,折可適慢吞吞道:“爨同知莫急,我這不是升堂問案了嗎?慕容知縣也不必言辭激烈,爨同知甚麼打算也要朝廷議論,你有看法可莫誇大其詞。你等都坐下,我自有區別——先問糧商王家與馬氏和離一案,傳當事者來。”

    堂下兩列衙役才亂哄哄站直了,把水火棍在地上點,挨個往出傳:“經略使均令,傳渭州糧商王氏一門,與當事者馬氏上堂。”

    兩邊上堂,馬氏低頭站在左側,王氏父子四個都站在右側。

    那兩個婦人站在堂外踮起腳尖往裏頭看,看那兩個喜氣洋洋的不當她們要和離?

    折可適問道:“你兩方都莫着急,各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證據,都說來,有的是諸公爲爾等做主。”

    王三叫道:“無它,無它,只有婚後數年,竟一無所出,因此要離。”

    折可適尚未說話,爨同知手下那綠袍官兒便道:“這也不難,只需司戶便能判決,何必來這裏?”

    王大當即道:“尋常案子,也不敢勞煩經略相公親審,只是我家業大,馬氏平日裏又好惡人,上下齊有看法,這和離怕是和離不過的了。”

    正這時,馬氏忽然道:“這有什麼好和離不過的?我也不要你王家一文,只我那一處糧行,那是自孃家所帶來的,我只要我那糧行,此外分文不取。”

    這話卻把王家那些嚇壞了。

    李寇在一旁皺起眉頭,這馬氏不是糊塗的人,既有律法撐腰,她在王家所掙的錢財,多少也該帶走一些纔是。

    莫不是壓力太大她不敢所要?

    李寇餘光瞥到折可適似乎略微露出一點喜色,轉瞬便都消失了。

    他又看折彥質,折彥質驚愕得半晌無話可說。

    那麼這是馬氏識得利害自己放棄了合法所得?

    此中必有蹊蹺,不是馬氏聰明便是有人仗勢施壓。

    可折可適不當如此,真有和離時依照出力多寡分家產的律法,他只需秉公執法便是,何必要讓馬氏放棄合法所得?

    那麼是旁人施壓了吧?

    李寇目視爨同知那夥,他們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這是馬氏自己的決定。”李寇心道,“這女人在打算什麼?”

    各方都在想,馬氏神色平淡又道:“我嫁入王家,那是父母之命,爲王家婦,經營糧行也算是本分。今嫁入王氏已有五年,無子女,當出,風俗如此,天命能奈何?只是我有一言,”她回頭從所帶包裹中取文紙一摞,道,“王氏所說苛責下人,此必不生受。我有合約百份,王氏所僱幫閒,所請經濟、小經濟,乃至於騾馬車隊無不有約在先,又與涇州、原州等糧農協議,無不一一在此。”

    有衙役呈上協議,折可適拿着看一眼並不知馬氏意圖。

    馬氏肅然道:“王氏所僱幫閒,閒時一一月爲期均領工錢,無一日拖延,無一文虧他。渭州各糧食經濟、小經濟,每季度所獲得,歸王氏的都在協議與收訖中備註清楚,又有王氏族人點驗後花押在此。騾馬車隊以分量發付的待遇,也有付出收訖都在此處。”

    說完,她揚聲問道:“王氏幫閒夥計,每月千五百文或等值糧食、布匹,哪一樣差過嗎?”

    鮮衣的王師幫閒無話可說。

    他們打字不是一個何曾想過有文書契約?

    這下卻讓王氏爲難了。

    馬氏又道:“至於各縣、鎮乃至村莊的小經濟處,年賺多寡都由他們自己勤奮懶惰所定,此天下之理,所謂虧待苛責一說,我不知從何起。騾馬車隊若有異議,一來商定,二則分道揚鑣,三也可公堂告狀,想也不止有‘苛責’之說,便是有,爲主家所請自當不差毫釐,這也是行之天下而有效的大道理,若有太多虧損,本該是騾馬車隊自負損失,又與我苛責與否有什麼干係?”

    王大喝道:“我王氏的生意……”

    “王氏一門,出力者少而乞討者多,每月每家所發付糧食、布匹、錢物一一有各家花押在此,敢請諸公過目,渭州可有比王氏一門歲入更多的家庭嗎?”馬氏目視同知問,“我曾記得去歲,爨同知尋王氏借糧……”

    “大膽!”同知當時面紅耳赤,不想這婦人竟把那糗事拿來說。

    不了折可適拍驚虎膽喝道:“公堂之上,馬氏你可知捏造事實詆譭官身的下場嗎?”

    同知急忙道:“此無端私事耳。”

    “公事私事,下官自有分辨,民不可詆譭官身,官也須教民開口說話,何況馬氏於西軍諸路軍馬都有恩惠,何曾有一次送糧遲延,又何曾缺乏過一斤口糧半匹布帛?此朝廷也表有功者,爨同知要堵民口不成嗎?”折可適喝道,“莫不是你來審案?下官怎麼聽各司都說爨同知審案時,並不問這些?”

    慕容知縣陰陽怪氣地道:“許是有苦難言不敢多問罷了。”

    折可適道:“你兩個都住嘴,下官問案,你又有這個說辭,那個說辭,本官問個詳細也不可,來來來,爨同知來問案,下官饒你一日經略使坐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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