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信自宮中來
    李寇寫出去的書信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此意料中的事。

    慕容彥達寫的劄子被州衙狠批。

    此亦意料中的事。

    慕容彥達不解,且委屈至極。

    他大早上跑來,見李寇換上乾淨衣服準備出門。

    “大郎做什麼去?”慕容彥達驚道。

    李寇奇道:“慕容兄何以爲此?”

    慕容彥達急道:“事情不對勁,州衙各曹下文,竟指責爲兄‘不務正業,做額外勾當’,大郎可知童貫與折公有甚麼看法?”

    李寇只好勸他先穩住。

    這廝爲同知之位早已亂分寸也。

    “此提點慕容兄做事,可別忘了如今渭州最緊張的事。”李寇道,“何爲正業?滅蝗!何爲額外勾當?只不過提請修補城池,搜查逆賊黨羽,此本慕容兄分內之事也,何必問?”

    慕容彥達呆立半晌恍然大悟。

    合着州衙竟在爲下官表功?

    “表功是表功,只怕若不把潘原滅蝗之事提上州衙,再送呈京師,慕容兄真要被三省下令,州衙斥責,調離潘原也是輕的。”李寇道,“此正事,我看慕容兄是慌了神兒,你急什麼呢?誰能比更接近同知這個位置?我若是慕容兄,此時當考慮潘原知縣由誰來接替。”

    慕容彥達哈哈一笑指着李寇說道:“爲兄倒是想要推薦大郎——”

    “哪裏話,慕容兄只修書陳述事實,滅蝗事,交給週三郎便是,”李寇道,“不求顆粒無損,只盼損失降到最低——慕容兄可知國朝歷年蝗災損失?倘若今年渭州蝗災,潘原竟無一戶人家逃竄,無一個鄉民從賊,反倒是功勞。”

    慕容彥達眼珠一轉拍手道:“我聽說你家馬娘子好手段,賒欠倉司麥子不過千石,虧損也不過五十石,竟翻覆手掌,已得平涼縣三成糧市,莫如——”他低聲提醒,“何不趁機拿下潘原糧市?”

    李寇道:“此商事也,我哪裏知曉。”

    “裝,”慕容彥達笑罵,“好了,此事我不與人提,只是張家那糧行,爲兄看着十分討厭,潘原無人與他們競爭,便是肆無忌憚以次充好的做派:大戶人家買糧,必上等糧食。只要尋常人等買糧,竟以三成黃土涼城麥麩,摻雜五成糧食售賣,大郎既不趕盡殺絕,我且繞他一次,然,必要有牽制者。”

    這廝竟正氣凜然表態:“爲官一任定要造福一方,下官也只好爲潘原百姓留下一個乾淨的糧鋪子了。”

    李寇忍俊不禁笑罵道:“這裏又沒有審官院的官兒你裝甚麼蒜啊?”

    “哪裏話,”慕容彥達笑嘻嘻地道,“此下官本職。”

    他又要求道:“大郎切莫辜負潘原百姓望乾淨糧食如大地盼甘霖……”

    李寇快步就走,聽這廝扯淡實在麻煩。

    慕容彥達笑道:“切記與你家娘子商議好啊!”

    這廝也不是好人,李寇心裏想。

    他剛出門,便有人快步進來。

    “郎君,娘子來信了。”老院子進門低聲叫道。

    他壓着聲音但興奮極其明顯。

    李寇一愣,慕容彥達的夫人?

    不是。

    是慕容彥達的妹妹,宮中的那位貴人。

    李寇便不理會,只聽着慕容彥達又是高興又是懊惱,嘴裏說着甚麼“好端端的怎麼來信了”,又說甚麼“一串珠子值當甚麼”,便知道這廝又有了一個助力。

    錯了。

    慕容彥達收到的信還真未提及升官發財的事。

    慕容娘子只告誡其兄,“大兄轉官不過數年,如今已爲一縣之尊,何必太着急?”

    慕容彥達看着心裏發愁。

    這態度似乎並不看好他升同知呀。

    慕容娘子說,國朝自開國,至今將門子有入府院之者,卻未見有後宮娘子家人爲節度使者,如仁宗朝時事,張娘子的大人爲宣徽使不得故事,足見大兄前途之艱險。

    她建議:“人生尚短,行樂及春,學些道法,不錯。”

    慕容彥達一顆心沉入海底。

    但他又看到,來信後文可說了,所獻寶珠,爲宮中喜愛,“兩串寶珠,一獻天子,雖爲人所阻不得更近,然天子賜醇醪,以酬慕容之獻”。

    隨後,慕容娘子警告:“大兄雖有獻上寶珠之勞,然,天子賜,慕容氏得過其實,不可再邀之,切忌。”

    最後,慕容娘子特贈汴錦一匹,“託內侍並送往州衙,大兄使人取之,以贈李君,感念贈珠之情,云云。”

    這家書看得慕容彥達既沮喪又茫然。

    絮絮叨叨只教他“忠君報國”,卻不知“天下之大,該容得下慕容氏一知州之位”乎?

    慕容彥達隨手裝上家書,正要出門排遣煩惱。

    忽的,這廝又打開家書慢慢讀了一遍。

    “這信,內侍知?”慕容彥達漸漸臉上有了笑容,明白了信中的暗示。

    慕容氏之事,天子知道。

    甚至,天子只是在考慮如何避免仁宗天子賜封張氏而不得的難處?

    亦或者,這書信天子也是看過的?

    慕容彥達抓耳撓腮,不由又細讀一遍十分毛躁。

    這時,老院子在身旁卻嘆息一句。

    他說:“爲人所阻,不得更近,賜醇醪以酬慕容之獻,娘子真苦矣。”

    慕容彥達呆了一下,滿心急躁雪融冰消。

    是啊,深宮腌臢如茅廁。

    區區一個弱女子,近人不過家養使女一二,她的難,比他要多得多呢。

    慕容彥達攥着那一封信,呆坐院中半晌忽的跳將起來。

    他說:“從來天子寡恩刻薄,便是再送一車寶珠,只怕也是白搭。”這廝急呼呼要出門,只說道,“大郎手裏那麼多好寶物,有的是馬娘子的,有的是渭州貴婦人的,怎不送我一些,好送到宮中,也好教我那妹子多個玩物?灑家找他去,打也要打出一些寶貝來!”

    話音剛落門口輕咳一聲有人來。

    黃述頗爲尷尬,手捧幾件寶貨站在外頭。

    慕容彥達怒道:“這廝又要灑家送給他家甚麼娘子?”

    黃述只好道:“我家大郎說,貴人天子近臣,自京師送信,如此之急切,定有提及我家大郎的話,此貴人賞的臉兒,不可不回報,因此教我送來些小玩意兒,請縣尊挑選……”

    “選個屁。”慕容彥達劈手奪過一個包裹,定睛一細看,樂了,“這琉璃盞甚好,這琉璃珠也好,噫!這自樂盒子也好,倒是這明鏡實在太小——你讓開些,灑家找這廝算賬,何不換個大點的來?”

    這廝變成個沒臉沒皮的了。

    只老院子在後頭神色古怪。

    郎君,你可記得方纔那句“那廝送給他家娘子”的話?

    這要教旁人聽去,只怕少不得一些齟齬!

    畢竟,那是宮中貴人!

    天子的女人!

    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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